张冲先是抬了抬头,确认香炉已无火星,才转身走过来,掩了掩他的睡衣领口,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热,有哪里疼吗?我给你上过药了,先不要乱动。”
何一晓忍住流泪的冲动,故作淡定。
“你也没有那么厉害。”
他以为张冲会再次跳起来,但没有,他只是笑了笑,坐回沙发上,抱起何一晓,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我看你每一次之后……都去那里跪着,我以为是什么固定仪式。今天你不舒服,我替你跪。”
“没有不舒服。”何一晓推了推他:“不是这样的,你别乱来。”
“啊? 那我理解错啦?”
何一晓笑起来,刚才的一点情绪波动就这样自然地平复了。
“我是……不想自己太沉迷。”
张冲简直好笑,无可奈何的何,就是你何一晓的何吧?
“全世界的土象星座都应该被送去秘密基地攻克高精尖项目,如果能实现,人类很快就能够征服宇宙。”
何一晓呆了呆。
“我不信星座。”
“祖师也拿你这种书呆子没办法。”
“谁是书呆子?你是。”
何一晓翻了个身,扶着张冲的肩膀起身,目光就落在沙发后面柜子里的某一个格子,那里有一个自动播放的电子相册。
“那个,你拿过来。”
相框的显示屏和平板电脑的尺寸相当,里面存储了一千多张照片,全部是何一晓的家族照。
很多很多张都是一大家子人,个个衣着光鲜,甚至能看出某种统一,像是有谁规定了今天出席的着装要求似的。有些是在宴会厅,有些是在花木葱茏的水榭庭院,有男有女,有老人,但是很少见有小孩,唯一的一个,是朋友带来的小朋友。
“你家没有小孩子吗?”
“二十岁以下的,没有。”
张冲搂着何一晓的脖子亲亲他的额头。
“那我原谅你了。”
倒也说不上心酸,他就是有点不解。
“你有没有想过要一个你自己的小孩?或者你自己生的,或者领养的?”
何一晓干脆利落地摇头。
“想过,不要。”
“为什么啊?”张冲真的有点遗憾了:“你的基因这么好,你的孩子一定又漂亮又聪明。”
“除非医学技术发达到能够实现任意两个人繁育后代,否则,我没有这种打算。”
何一晓翻到一张很老旧的双人照片,是一男一女,都漂亮又高挑,而且长得很像。他们站在一副未完成的巨幅宫殿题材的画作旁,手牵着手,像是走向拍摄者,是被无意之中拍下的一张合照。
这位女士真的很美,是刻板印象里的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满身书卷气,笑容温柔平和。但彼时,何一晓面容尚青春,而这位女士却已花白了头发。
张冲想去抚摸,手悬停在屏幕咫尺之间。
“堂姐,比我大两岁,叫做何荧。”
不需要继续追问,何一晓自己娓娓道来。
堂姐自幼在英国长大,在一家教会学校读书,一直醉心中国古典文化,尤其对古建筑十分痴迷。她休学两年,去山西临摹寺庙建筑,就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古建筑保护ngo组织的志愿者,两人志趣相投,结成伴侣,很快有了孩子。
但当时何荧只有十七岁,这件事她就隐瞒着,没有对家里说。
当时对于古建筑的破坏和盗掘十分猖狂,藻井、花窗、牛腿、雀替甚至于檐兽,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
有外地流窜来的团伙要偷窃古建筑构件,何荧的爱人挺身而出,和歹徒发生了正面冲突,伤重身亡。
而当时,何荧刚刚生下孩子,还没有满月。
“哇塞,这人有谱没谱啊?先是拐带未成年少女,又不顾老婆还在坐月子,出去跟人干架……”
张冲气得不行,拍拍何一晓:“你别粉饰太平,这就是个渣男!”
何一晓接过他的手,握住。
渣男也好,什么也罢,他已经死了。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本地人,家里是贵州山区的,也没什么家人,只有个父亲还是继父,人家明确告知没有能力负责。
何荧当时又痛苦,又不敢让家里知道,只能给在南京的何一晓的父亲写信求助。
“很多时候,我父亲都很懊悔,当时不应该让她抱着孩子来的,应该亲自去接她。”
在车站里,何荧抱着孩子去打热水,唯恐人多挤坏了孩子,将其交托给身边一个同样等车的中年妇女帮忙照看一下。
而等何荧打水回来,孩子不见了,中年妇女也不见了……
“什么?”张冲愣了一下:“没找到吗?”
何一晓叹息一声,缓慢摇头。
他父亲母亲和伯父伯母全部赶往山西,寻找了一年多,没有任何结果。堂姐产后接连遭遇变故,精神也变得不好了。
思来想去,伯父伯母一家把堂姐接回了英国。
那个孩子,就由留在国内的何一晓一家继续寻找。
“山西拐的,肯定不会山西卖,中国地图摊开,往吊角去找,云贵川还靠谱些。”张冲说:“是个男孩吧?那行情更好了,要是长得再好看一点,被卖到大城市也不是不可能。 ”
何一晓默默叹息,又有点反应过来。
“你有很多了解?”
“打拐行动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参加过的。”
然而,也没有结果。
三年前,堂姐去世,她在临终前短暂地恢复了神智,拉着何一晓的手,说那个孩子有特殊的标志。
“是胎记吗?”张冲问。
何一晓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张冲有点不自在。
直到一年前,梁时雨突然来电,告诉何一晓,在光熙的血库里发现了符合他寻亲要求的特殊血样,但未知供血者身份。
那之后,梁时雨失去了踪迹。
何一晓决定回国。
“那个孩子的血型很特殊,是独立于abo血型体系之外的p型血,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有二十六岁,四月十六日出生。但我这么多年寻找的经验判断,被拐卖的孩子,多半会被买家篡改年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在特殊血样的供血人群里寻找。”
张冲躲开目光。
“我是p型血,光熙血库里的血样是我给自己存的,你要找的该不会是我吧?”
何一晓猝然推开他,隔着沙发半米的距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着惊恐的光。
“如果真的是你。”他急促喘息,声音发颤:“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张冲心里沉了沉,却咧嘴笑起来。
“那也就是说,你每一次去跪香,其实是因为这个?”
何一晓看一眼祖师牌位的方向,颓然低头。
他来到光熙,查找血库,确认那份血样的存在,而每隔三个月,就有新的补上,更加可以确信这个人就是光熙体系里的某一份子。直到,顾璇的保镖车祸住院,何一晓拿起他床头的病例报告,赫然看见血型标注:p
原来是你吗?
何一晓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张冲,期待又恐惧。
期待的是,寻亲终于有了结果;恐惧的是,我已经喜欢你了。
然而看到年龄一栏,巨大的失望袭来,却又有一丝松快的喘息。
张冲不以为然。
“是表的,又不是亲的,就算是,又能怎么样?”
何一晓呼吸一停,整个人愣住。
“啊……不是的,不是的。”张冲急忙追过去,抱着何一晓的肩膀:“我才二十二岁,没赶上好时候……阿不不不,呸呸呸……”
何一晓被巨大的情绪波动击穿了,任凭张冲怎么摇晃,久久回不了神。
“没有的没有的。”张冲紧紧将他按在肩膀上,咬着牙看黑暗中的某处:“宝宝,别想了,停下!”
哄了很久很久,何一晓才放松了一点。
张冲去厨房端了一碗煨好几个小时的二参排骨汤,一勺一勺喂给他。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不是需要照顾的年纪,迟一点早一点,找得到找不到的,不着急。”
白糖参、太子参、无花果,汤汁甜甜的。
何一晓却好像味觉失灵,舌根泛起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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