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过,不咸不淡的。
直到梁时雨来了,她在光熙门前那条高架桥上徒手抱着病患去急救,惹上了麻烦。顾璇身为调度中心领导,预判情况不妙,请律师赵惠宜帮忙调停。
那次之后,顾璇再去杨舟那里复诊,躺在诊室宽大舒适的椅子上,缓缓说了这件事。本来是按例讲述日常,但他越说越开心,脸上是少见的光彩。
杨舟找到赵惠宜,让她查查梁时雨。
梁时雨“啊”了一声,杨舟的顾虑是对的呀。
赵惠宜看她一眼,笑了。
现在想想,自己确实不够有危机意识。
她确实也是查了,查到梁时雨是因为地震ptsd离开人民医院,之后去了光熙成都分院,之后又来到了北京。
表面看是没什么问题的,她也跟顾璇沟通说,顾璇悄悄说是他把梁时雨弄来北京的,但叫她别声张。
严格来说,顾璇才是赵惠宜的老板。
杨舟算什么?
算合作伙伴还是算老板的老板?
拿到“结果”,赵惠宜给杨舟打电话,本想简单说说,再劝劝他对顾璇的管控别太严格,却听到电话那头杨舟压抑的咳嗽。
杨舟病了。
那是赵惠宜第一次去杨舟的家,准确来说就是个房子而已,二环边上一个贵价楼盘的顶层复式,光熙地产开发的项目。
房子里智能家居打理一切,一个人都没有。
她进门就听到机械电子音的指示:“您好客人,主人请上楼。”
整个二楼是打通的,他的床也没有什么屏风格挡,所有东西一字排开,270度环绕的大玻璃窗落着白纱窗帘,硬装一概是灰色的大理石。
一个可移动式led显示器立在床边,深色的界面显示“欢迎”两个字,还有一个笑脸的图标。
杨舟有点发热,躺在床上艰难睁眼。
“请阿姨准备茶水。”
赵惠宜莫名其妙,但应了一声。
“啊,阿姨在哪儿?”
但随即,电子屏幕的笑脸上下摇动了下,好像一个人点头似的。
“好的,马上为您安排阿姨准备茶水。”
赵惠宜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扁扁的家伙是个智能操控平台。
房间另一头墙壁里转出来一个圆筒状的机器人,头上顶着两杯茶,又缓慢转身,退回原地待命。
赵惠宜在椅子上坐下,捧着茶,好奇地打量他这个像工厂一样的房子。
“你一个人住啊?柳家三小姐不在吗?”
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杨舟看她一眼,披衣坐起来,默默地喝了一口水。
赵惠宜见他不搭理自己,也就知趣不多说,把查到的梁时雨的资料讲给他听。
“我不会恋爱的。”
杨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显然他还在想上一句的“柳家三小姐”。
赵惠宜心里有点异样。
“嗐,这个……豪门联姻,爱不爱的真不重要,那不就是利益结合嘛。”
她笑起来。
其实她也能看出来,杨舟平常也不是很喜欢跟人接触,家里是这样冷清,那必有原因。
无非就是原生家庭的原因呗。
可她想不通,杨氏杏林世家,企业遍布海内外,精心培养出来他这么一个天才,必然是爱若掌上明珠,他到底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恋爱过。那可有点丢人啊。”
杨舟也笑,从床头拿起一张照片。
那是很多小孩子的合照,大约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有的白白嫩嫩,有的就脸上两坨高原红,但服装都是统一的。所有人都瞪着眼睛,像是被强调要求过似的。透过黑白的照片,扑面而来北方旷野干燥的带着沙尘的风。
杨舟手指转转,示意她翻到照片背面。
背面有很多人的名字,原是钢笔写的,蓝黑墨水随着岁月的痕迹褪色了,这所有的名字中,除了“杨舟”、“梁时雨”之外,其余人都用黑色的签字笔圈上了方框。
赵惠宜一时讶然。
这是火箭班同期入学新生的照片,二十年前。
当时有人来家里做工作,让杨舟去参加火箭班,所有人都同意,高兴地开家族聚会。杨舟自小被人捧着长大,当然也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天才。
他跟随那些人离开家时候,没有保姆阿姨陪同,也没有工人厨娘听用。他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家人送他到港口,哭得泪水涟涟,却只是嘱咐他好好努力。
杨舟从此踏上了一条孤独的路。
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一群根本没有共同语言的同学相处,要学着独立生活,要学习艰涩的知识,有很多很多的测试项目。
他提起了梁时雨出逃,话里话外还是很恨她。与其说恨她,不如是恨当初那个不勇敢的自己。
梁时雨一去就再无音讯,学校换了地址,戒备森严。
留下来的学生们也开始接触到更多的试验项目。
没有人解释这些试验的目的,也没有人征得他们的同意。
最过分的一次,所有人被剥光了衣服,赤裸着全身从长廊走过,依次进入长廊的每个房间,接受不同的刺激。
有人开始小声啜泣,而立刻遭到严厉批评。
“为了国家和人民,做出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记录册,机械地填数据,冰冷地完成他们的工作。
幼小的杨舟哭泣着颤抖着缩在角落里,遮住身体部位,不让人触碰,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实验结束,每个人分到了一个果酱夹心面包,很多小孩子擦干泪水,香甜地吃着,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被这几口吃的就弥补了。
杨舟仔细地穿好衣服,没有去看属于他那份的奖励一眼。他走出去院子里,靠在灰扑扑的水泥墙旁边,抬眼看着冬日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想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真的是必要的吗?
这次之后,因为实验场地过于寒冷,很多小孩子患上了肺炎。
杨舟的病情最重,他拒绝治疗,也不吃饭,哪怕用针管强行饲喂,他总有办法呕出来。
人们把他绑在床上,四肢和手分别固定,他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
某个深夜,门口闪过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