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顾璇重新回到病房,洗了个澡,把自己弄得更香,占据一半床位。
张冲像一只菜青虫缩在病床角落,弱弱地抗议。
“老板,我不是异性恋。”
“又不是没睡过,闭嘴!”
“哦。”
听出来老板的声音很烦躁,并且在他刚进来的时候浑身酒气和烟味,显然今晚应酬得不浅。
在这种时候,还能让他亲自去应酬的,不是凡人。
到底是谁跟他去了?发生了什么?
张冲有心想问问,可是两眼一抹黑。
他只能等待,等顾璇呼吸均匀,睡过去了,他悄悄起身,摸索着推开门,在巨大的失重眩晕中竭力镇定,摸索着按住墙壁,小心翼翼关上门。
“有人吗?谁在?”
没有人回应他。
不可能没有保镖跟着的,这种情况,怎么能不守在病房外?
张冲又叫了两声,还是没人回应,他只能凭感觉前进。
这是住院楼十层,他摸到了墙壁铭牌,前方不远就是何一晓的办公室。
这个时间,他肯定已经走了,他可不是勤政的那种人,工作不是他生活的全部重心,下班就消失,同事是路人,回家陪猫咪才是正事。
核桃现在还需要打针,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按得住。一片昏暗中,张冲眼前浮现何一晓手上及手臂上的抓挠伤痕。
他忽然手掌落空,不知道闯进了哪间屋子!
“不好意思啊。”他怯生生地站定,扯了扯病号服衣襟:“有人吗?”
有窸窣的声音,但没人回答他。
那就当做是没人吧。
张冲说了声“对不起”,转头离开,摸索着走出长廊,摸到电梯,下楼,他记得二层茶水间有一台最简易的咖啡机,只要按按钮就可以的那种,其余楼层的咖啡机都太复杂了,这个应该可以在全盲的状态下操作。
眼睛看不见,感官就格外灵敏,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尖能够识别电梯楼层,开心地选了二层。
电梯门再打开,他判断了一下方位,摸索着向前,一抬脚就撞倒垃圾桶,差点摔倒!
右腿撞得生疼,他按了按,忽然感觉到身旁有不寻常的气流,小心翼翼站定。
“请问,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他,然而有一只手扯住了他的病号服袖子。
“我想去茶水间,麻烦您帮忙一下,谢谢啦。”
对方没有回答,拉扯着他向前,每一步都如尺子量出来的,走了大概十几米,对方停下,将他调换了方向,松开了手。
“谢谢。”
张冲向陌生的好心人点头道谢,摸索着走进去。
茶水间没有门,内里狭长,有微弱的机器震动声。
张冲先是摸到了一个饮料冷柜,接着摸到了一个双开门冰箱,再往里,终于摸到大理石台面,顺着摸过去,终于摸到了咖啡机。
然而,这台咖啡机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已经换成了时下流行的复杂款式。
他双手抓瞎般从上往下抚摸这台温热的机器,摸到了咖啡豆仓,再往下是许多按键,再往下许多不知所谓的金属构件,让张冲全面崩溃。
难道说放弃全自动不用,改用半自动的咖啡粉冲煮滤杯吗?有这种必要吗?
他试探着摸索开关,突然不知道按到了哪里,咖啡机自动研磨豆子,接着就有咖啡液喷出来!
张冲被喷了满身咖啡液,倒退两步,肚皮烫得生疼。
一只手按住了他。
“啊?”
张冲以为是有人在排队,颇觉不好意思,退后靠墙,双手扯着衣襟,尽量离开肚皮。
“那个,你先,我不着急。”
对方也没说话,按动咖啡机。
咖啡的香气充盈狭窄的空间,又有奶泡机发动的声音,很快一杯拿铁做好了。
张冲静静等待着。
对方打了一杯咖啡,却没走,拉着他的手,把瓷杯放在他手心里。
“给我的?”张冲慌忙两只手捧住,朝着他认为的方向笑了笑:“谢谢啊。”
对方仍旧什么都没说。
微弱的脚步声响起,对方离开了。
张冲默默喝了一口咖啡,忽然如遭雷击,摸索台面把咖啡杯放好,踉踉跄跄朝着虚空扑出去!
他恰恰好扑到一个人的怀里!
“你不许走!”
“什么事?”
怀抱是冷硬的,此人虽然一样的身材高大,但触感完全不同,声音更是天差地别。
张冲不敢松手。
“是……杨博士?”
“是我。”杨舟声音不耐烦,回头看着若无其事的何一晓,连脸色都臭了三分:“你脑子里的淤血还没清干净,喝咖啡,是想半身不遂还是想口歪眼斜?”
“我……我没有。”张冲立即放手,全神戒备:“我绝对没有不配合治疗的意思,千万不要把我变成人机。”
何一晓一步步无声退后,隐入黑暗中。
杨舟一头雾水,但无可奈何,牵起张冲的手,送他回病房。
“你给我老实一点,我没心思管你。”
“哦,知道啦。”张冲从善如流,但忍不住悄悄感受了一下拉扯的力道,默默回忆,刚才下电梯的时候,拉住自己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他。
海岛气氛诡异,突然来了好些陌生人,个个孔武有力的,保镖们像小鹌鹑似的扎堆在一起。
梁时雨从自己的床上苏醒,白七七立刻迎过来给她喂水。
“你好几天没认真吃东西,身体扛不住啊。”
梁时雨偏了偏头,看见那个叫齐锐的也在房间里,便叫白七七先出去。
她虚弱地躺回床上,尽力想坐起来一点,胳膊却撑不住身体,只能倒在枕头间。
“他真的还活着吗?”
齐锐大步走来,在床边三步远的距离停下,说:“是的。”
“他在哪里?”
齐锐拿起白七七放在桌边的水杯。
“你现在身体不适,先不想这些比较好。”
梁时雨偏过头,一阵猛烈的咳嗽,肺管传出十分不祥的摩擦音。
齐锐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拿起枕头垫在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梁时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好久好久才平息。
“我还当他死了,还想帮他伸张正义,到头来,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她轻喘着抬头,满脸泪水。
“你走吧,我也不想见他,我哥早死了,就埋在青山公墓。”
“这不妥吧。”
齐锐懊悔自己说错了话,本是一件好事,若因为自己反倒弄得兄妹反目,领导怪罪起来,多冤枉啊。
他不得不放低姿态,擎着水杯弯腰送到人家嘴边。
“你喝一口水,冷静冷静。”
梁时雨别扭了一会儿,还是凑上前去,抬眼对着他的眼睛,同时抬手扶住他的手臂。
“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
“这倒谈不上谢。”齐锐另一手扶住梁时雨的右臂,帮她稳住身形,水杯往前送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