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冷眼旁观一阵,挥挥手。
“你说怎么办?”
张冲说:“他先是口口声声说挖了坟墓,偷了东西,现在不承认,我不相信。你敢不敢跟我去现场看看,要是你没做,我就相信你。”
“你敢带外人进村?”有人嚷起来:“你是卧底!”
付成华当场吓傻,“唰”地出了一层冷汗。
阿爷像一尊木雕,毫无感情地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
付成华不敢和他对视,又怕自己不对视显得心虚,紧急抬手抹眼泪。
“我就是回来问这件事的。”张冲亦冷冷地看过众人:“究竟是谁杀了我父母?”
“怎么,你要灭村吗?”有人大喊:“这里人人都有份,按村里的规矩,你父母就该死!”
“凭什么?”
“你上警察学校,是也不是?你是警察,你父母当然就得死,你回来了,怎样啊?”那人狞笑起来。
旁人附和。
“你也得死!”
付成华心脏一抽一抽的,他捂着胸口,双腿发软到几乎站不稳。
他躲在张冲身后,心说哥们你真是警察啊?那你有没有援兵啊?
张冲一把推开他!
付成华本来就站不稳当,被推了下摔倒,他自己也加重力道,整个人撞上刚才垒砌的塑料桶,一阵乒乒乓乓,他身上被塑料桶砸中,几乎是半埋起来。他瞬间不动了。
张冲上前一步。
“写小说的都没有你们想象力丰富,有一个程序叫做政审,你们不知道吗?我从这个村子出去,我连找个正经工作都没人要,我当警察,你是警察学校的校长,你要我?”
“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
张冲笑起来,笑得像是看见两个小孩互相喂屎。
“全村人都沾了我父母的血,我没那本事找所有人报仇,我只问是谁第一个说的,就是这个人是我的仇人!”
“是谁?究竟是谁说我上警察学校的?”他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上前一步,身高压制,眼神逼视:“是不是你?”
“啷个是我?”那人退后。
“那么……”张冲脚步转到另一个身前,眼神越发狠毒:“是你咯?”
“啊不是,我啷个知道你去哪嘎?”那人躲开目光:“你突然失踪,不是去上学,是去哪嘎?”
“你管我去哪儿?我四海为家,我流浪,老天保佑,我没饿死病死,我现在回来,就是要这个人!”
“啷个知道是谁哟?大家都这样传!”
“都这样传,总有个源头。你听谁说的?你告诉我,我去问他。”
那人赶紧往后躲,钻进人群中。
张冲在地上捡起钢管,扛在肩膀上。
“我烂命一条,没啥所谓,外面漂泊的日子我也过够了,给我阿爸阿妈报了仇,我就去地下陪他们,陪奶奶。谁拦着我,我也无所谓一起带走!”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急匆匆跑进来,跟阿爷汇报,工地上的人来了!
陈佐锋带着一群人站在村头桥那头,村里人看见陌生面孔,提起警惕,喊话,问他是谁。
“我是付成华的领导,各位老板,高抬贵手,咱们工地上有什么打扰之处,多多包涵。付成华要是做错了啥,我们狠狠罚他。这个……咱们还是以和为贵,是吧?”
他一挥手,身边有人搬来几个大箱子,是一箱茅台,一箱中华。
“你打发谁呢?”一个小弟喊话。
“这就是小小心意,还有呢。”陈佐锋从旁人手里接过一个纸包,一手举着,另一手向那小弟比了个“请”的手势。
“小兄弟你过来,这点见面礼请你来过过眼。”
那是十万块钱,旧纸币,打散重新捆扎。
小弟拿回仓库给阿爷过目,问他意见。
阿爷冷笑一声,向着塑料桶方向走过去,踢了踢。
付成华滚出来,赔笑脸。
“你很值钱嘛。”
付成华看见那些纸币,又开始哭。
“这些都要从我工资里扣,完了,一年白干了。”
“别走了,跟我干吧,工地给的,我给你十倍。”阿爷蹲下来,拍拍付成华的脸:“我给你娶媳妇,娶两个。”
“真的?”付成华愣了下:“听说云南的女孩很漂亮,能娶两个?”
“哈哈哈哈哈……”阿爷忽然大笑,站起来,冲手下人一挥手。
立刻有人把付成华拉起来,重新捆了,用黑布蒙住眼睛,拽着往外走。
张冲上前就拦住。
“不行,他还没说把我奶奶的陪葬拿到哪里去了呢。”
付成华简直要气死了。
“你脑子不好使吗?说了多少遍我不知道不知道,不是我拿的!你东西丢了,你应该去找知道的人问,你找我也没用啊!”
“我只跟你说过。”
“你是跟我说了,也不代表只有我知道。你村子里的亲朋好友,他们肯定都知道,你问他们去!我没拿,我最后说一遍,我这是第一次来,还是被你绑架的!我!没!有!!!”
“你……”
阿爷一抬手,拦住张冲。
“不要闹了!”
“阿爷,他……”张冲气得又要去拦,却被人推开,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带付成华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为了钱就不管我……”张冲嗤笑一声,忽然长叹:“也对,我不值钱,我就是个活欠债的!”
“阿奶和阿爷不是一起长大的吗?她一辈子受穷,有饭给我吃,有衣服给我穿,临死买不起药,是活活疼死的。我什么都没有,就连打拦路鬼的馒头都没有,只有一块木头给她枕在头底下……”
张冲捂着脸大哭。
“我想混出个人样来,给我奶奶风光大葬。可是我没出息,奶奶的坟也被人挖了,阿爸阿妈也被人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哭声带着真情实感,一时间,仓库的几个人都沉默了。
阿爷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
“千二,不是阿爷要说你,你多年不回来,总要给个信息。村子有人传你去当警察,也不是没道理,你当年突然消失,是为何,不说清楚可不行啊。”
张冲哭得哽咽。
“奶奶临死给了我一百二十块钱,让我去上学,我把这些钱藏得好好的,可是要用的时候就没有了。奶奶不要我赚大钱孝敬她,只要我至少上完初中。我答应她,可是钱没了,我没做到,我想问学校能不能先收下我,让我读书,人家把我赶出来,喊我……”
“喊你啥子?”
张冲咬着下唇,哭得双眼通红。
“他们骂我是小混混,有爹生没娘养。”
阿爷苦笑一声。
“你阿奶待你好,我知道。可是你阿爹阿娘对你不好,我也知道。你为奶奶抱不平,你阿爹阿娘你也要管?”
“至少他们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个家。现在啥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张冲忽然眼泪一收,看着阿爷。
“我想了很多年想不通,那些钱,我连阿爸阿妈都没有告诉,怎么就丢了呢?只有一个人,就是盖哥!我告诉他我去上学,我只告诉过他!”
回到工地,已经是夜半。
付成华脱光了衣服,全身都是伤,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个大口子,血和t恤黏在一起,扯不下来。那时他不觉得疼,现在可是疼得全身冒冷汗。
陈佐锋用生理盐水把布料浸透了,一点点剥离。
付成华死咬着牙,不吭一声。
然而,就在最后一块衣服剥离皮肤的时候,一坨成卷的纸突然掉了下来。
这东西就只有香烟那么大,陈佐锋捡起来,小心展开一个角,看见有油笔画的线。
付成华猛地按住他的手!
“都出去,其他人都出去!”
邘剑紧急赶来。
小宿舍里日光灯惨白,桌子上摊开一张浸染鲜血的白纸,上面画着许许多多的线路,是村子的线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