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雨走进化妆室,看见张冲被几个保镖按在地上。
她想也没想冲过去,转头就见顾璇已经扬起了巴掌,看起来,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顾璇……”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化妆室另外一头被白七七护在身后的何一晓,也大概能猜到。
“别伤了他。”梁时雨两手抱住张冲,用身体挡住他:“他心脏动了手术,昏迷了一个多月,刚醒。”
顾璇的手掌悬在半空,到底还是没打下去。
“哼。”许久之后,他发出一声冷哼,倒像是被这一声抽干了力气,颓然转过了头。
梁时雨以为他消气了,打开保镖的手,扶着张冲想站起来。
岂料就在此时,张冲牛脾气上来,一把推开她!
“有种你就打死我,不然我就要问个明白,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璇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窜起老高。
“谁能比你有种啊?你就是大桥路社区最有种的男子,你可太厉害了!你不是已经分手了嘛,现在回来纠缠是什么意思,你见不得人家好啊?你余情未了也得问问人家要不要你!觉得你自己挺有功的,功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立功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可是在被盯梢被跟踪,被堵在荒郊野外的山上瑟瑟发抖,那时你怎么不冲出来当好汉啊?现在我们熬过了最难的时候,你回来了,想捡现成的便宜,可是谁会站在原地等你?”
张冲嘴巴张了张。
“我我……”
“你什么你?”顾璇气势更凶,气得额头青筋都暴起来,但还压着嗓门:“告诉你,我们对你仁至义尽了,说也说了劝也劝了,你不听,你要当英雄,好,你去当,你伟大!那怎么着,我们就得无条件理解,百分百配合,还得给你发个锦旗吗?请问你哪位啊?你不过就是我的保镖,我解聘你,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再敢来纠缠,试试看昔日喊你冲哥的那些兄弟究竟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梁时雨偏腿跪在地上,掐着张冲的胳膊里侧,让他别说话。
顾璇注意到,瞟了她一眼。
“好啊,我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一位人物。”顾璇眼圈一下红了,单手叉腰,努力深呼吸,把鼻酸忍回去。
“没看见你,真是不好意思了。哪里有事哪里有你,我就说张冲怎么这么不管不顾,都是你在背后撺掇的吧?你又怎么着?唯恐天下不乱是吗?”
梁时雨一愣,瞬间全身冰凉,只知道看着顾璇,好像失聪了似的,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顾璇没等到她回嘴,狠狠咬着牙,笑起来,笑得不可自控。
“我忘了,您是天才!我们这些蝼蚁不够你发挥的,辱没了您的聪明才智,真是对不住了!外面那个舞台够不够大?要不然你上去讲!我隆重介绍一下你,好不好?”
“你别说她……”张冲有点冷静下来了,拉着梁时雨到身后:“要骂就骂我,梁医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谁做事谁挨骂,可是没有我们冲在前头,哪有你光鲜亮丽的今天?”
“哈,好好好,好极了。我是不是得感谢你?我把你供起来好不好?”顾璇笑得流出眼泪,笑得不可自控,突然表情一收:“这里没有你的地方,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外面突然刮起了风,满大街的梧桐树叶卷在沙尘里在半空飞舞。
白七七追出来,一手扯住张冲。
“那个手镯是老板母亲的遗物啊,你真不该那么干。”
张冲一阵虚弱,靠在墙边喘息,嘴唇煞白。
“对不起啊梁姐,连累你挨骂了。”他看向梁时雨:“他只是让我滚,没让你走。”
“是啊是啊。”
白七七也看向梁时雨,眼神热切。
“老板在气头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梁时雨脑子混沌沌的,看着张冲和白七七,笑得很勉强。
“我倒无所谓,反正已经分手了嘛。就是张冲你这一摔,把顾家二少爷的身份摔没了。”
“我知道。”张冲低下头来:“我知道。”
白七七急得原地转圈。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梁时雨的手机突然疯狂响起,苏叶青在那边大喊:“你快来,覃教授突发脑梗,快不行了!”
光熙的抢救室,梁时雨被众人推着进门,两位领导分别掐着她的手腕,另有一人压着她的后颈,逼她走到床前。
“说你错了,说!”苏叶青压低着嗓音:“你快说!”
梁时雨嘴唇死皮撕裂,流出血来。
覃教授戴着呼吸面罩,眼睛半睁半闭着,然而目光很清明。
“都是你的,以后都是你的天下,我再也管不了你了。”
呼吸面罩起了一层雾气,梁时雨只看见恩师的嘴巴一张一闭,她梗着脖子,昂着头看天花板,眼中要喷出火来。
“对不起!”她重重地说:“老师,是我忤逆,是我顽劣,是我辜负您这么多年的养育和教导。”
梁时雨被压弯了腰,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挤出来。
“是、我、错、了!”
忽然膝盖窝被重击,她一下跪在地上,苏叶青压着她的肩膀。
她的眼眶发热发胀,疼得眼睛要爆裂了一般。
“我说我错了!你听到了没有?”她猛烈挣脱苏叶青,疯狂大喊:“我不应该和不正确的人谈恋爱,我不应该组建青寰健康,我不应该在医院争锋出头,我不应该在牧场见常将军,我活着就是不应该,如果从来没有我就好了。”
“你!”苏叶青狠狠捂住她的嘴,低声威胁:“领导看着呢,你说两句场面话很困难吗?”
梁时雨一下哭出来,心里委屈得无以复加,身子彻底软下去。
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自己不该怀那个孩子,或者应该和他一起死,死在青山疗养院,或者死在新加坡。或者更早一些……
眼泪在眼眶中累积,她模糊了视线,脑海中却有个窈窕的影子,在地震的晃动中,建筑物倒塌的烟尘中,无比坚定,向前行。
“如果我没有从震区活着回来,就好了,您永远是我的恩师,您也会把我当成完美无缺的骄傲。”
覃教授忽然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尾滑下。
有领导缓步走进来。
“别太伤心,你老师给你争取到了正教授的头衔,她还是疼你的。师徒一场,什么别扭都是过去的事了。”
覃教授极度缓慢地闭了闭眼,床旁监控的数字在飞快地往下掉。
梁时雨的额头撞上了床架,发出冰冷的声响,她摸索着拉起覃教授的手。
“他怎么……不来看我?”
啊?
梁时雨哭得抽噎,万万没想到她问了这个问题,那……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领导显然是听见了,有意看向梁时雨。
覃教授努力抓着梁时雨的手,眼神突然变得凶狠。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没做好手术,害死了他?”
梁时雨下意识缩手,却被抓紧。
“是不是你?”
“我……”梁时雨眼中蓄满的眼泪顷刻间决堤。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你恨我,是因为认为我害死了常哥哥?
然而,医护迅速过来抢救,所有人被赶出了急救室。
梁时雨眼神怔怔的,脚步绵软,险些摔倒。
苏叶青扶了她一把。
“你别往心里去,刚才我让你说那些也就是场面话,师徒一场,闹得太难看,她走了,将来你怎么处?”
梁时雨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似的,只剩破洞,被冬日的冷风灌满。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大,而自己好渺小。她不管不顾推开人,冲进抢救室,一把拉住覃教授的手,贴在她耳边说:“我没有做错,是他自己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