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桡点点头,低声道:“旁边安葬的是祖父。父亲和母亲,就葬在这里了。”
在听到林桡肯定的回答时,谢谦心中长久的安宁像是被骤然打破了一般,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池猛地激荡起来,将他整个人带入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中去。
那是久违了的、活着的感觉。
他的嗓子干涩极了,连声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唤了一句:“阿姐……”
林桡看着他的侧脸,低声说了一句:“父亲母亲同时下葬,是祖父选的地方,说几年后要让儿子儿媳守在他的身边。”
谢谦低垂的睫毛被缓缓升起的泪意打湿,一时间呈现出鸦羽的漆黑颜色。
明明脸上还是那样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可是眼睛里已经闪动起了光亮。
两行清透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下,途中未经任何阻碍,坠落在青青草地之上,随之触碰到地面的,是谢谦的膝盖。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道:“阿姐,谦儿来看你了。”
身后的包袱里放着他出发前在京中买的黄纸、香烛,他默默点燃了香烛,祭拜后插在了泥土地上。
周围除了风吹动青草和树木发出的声音之外,便是偶尔的虫鸣、鸟叫,谢谦觉得,这里安静极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了他和阿姐对话而刻意压低了声音。
“阿姐,你知道吗?谢家如今已经平反了。父亲被追封了太傅,母亲也恢复了诰命,谢家每一个被冤屈儿郎的名字,如今都已经写进了史册中。每一个名字都在。”
“阿姐,你高兴
吗?我们当日被护着逃出来,拼命地生存、日夜不歇地躲藏,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啊!阿姐,你高兴吗?”
空气中风流动带来清凉之意,把谢谦发髻下散落的一点碎发吹到额前,仿佛姐姐温柔的轻抚,安慰着这个跪在青草之上哭成孩子一样的青年。
谢谦无声地流着眼泪,心里多年的空洞被巨大的悲哀所覆盖。
他这时才知道,谢家满门冤死的恨、东躲西藏受人凌辱的屈、失去胞姐的痛,这些东西一直藏在他的心底,从未有一刻消失过。
而随着泪水的宣泄,他心头终于放下了一个重物——
这个本该在为谢家满门洗刷冤屈之日,就该卸下的担子。
“阿姐,对不起,我竟到今日才能来看你。等久了吗?你还在吗?你说过的,若是见不到谦儿,你会一直在原地等下去……可是那日走散了,我无数次返回去,却总也寻不到你;如今的你,还在等我吗?”
男人神色平静,声音也是平静的,只有那不断汹涌肆虐的泪水,将心中的悔、痛,一点点倾泻而出。
林桡早在谢谦向着这片青草跪下时,就已经悄悄站在了稍微远些的地方。
他知道谢谦有很多话要对那个将他们联系起来的女子说,在知道这里葬着她时,林桡也曾像今日的谢谦一样,跪在这里无声地哭泣。
他们太像,却又不一样。
林桡哭完感受到的是更深的牵绊,谢谦呢?等他的泪水流干,他在这世上,可还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人和事?
……
等两人
祭拜完踏上归途,谢谦已经恢复了平日淡然平静的样子,只是眼尾微微发红,暗示着男人经历过心绪的剧烈跌宕。
只听他问林桡:“你母亲……究竟是如何被人发现的?她又是怎么过世的?”
林桡也是不久前才从林家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他托快马送信进京,信上却只说了让谢谦过来祭拜姐姐,再无其他。
此时谢谦问起,林桡并不打算隐瞒,便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
“母亲的举止言辞都不似寻常乡间的女子,嫁于父亲后,虽不常出门,却还是结识了一些女伴。当时有一个女子同她无话不谈,母亲也十分信任她,便是她,察觉到了母亲的身份,背叛了她。”
谢谦心中并无太大波动,他早在和胞姐一起流亡之际,就已经知晓人心难测。父亲早年结交朋友无数,可谢家一朝落难,树倒猢狲散,那些人算有良知的躲得远远的,有些人巴不得抓了兄妹二人供给朝廷。
只是背叛胞姐的女子,他也不打算手软。
谢谦冷声问:“那人如今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