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降临,彭亮和向望笑一路说着话,往王绍箫家走去。在他家坪场外,彭亮唤道:
“绍箫,绍箫,”
王母应声走出,见到他们,唤他俩进屋,一面说:
“彭师傅,你俩今天有空,来找绍箫。”
“阿姨,和绍箫讲好的,无事,今晚我们来找他下棋。”
他们进了堂屋,王母拿来椅子,递给彭亮说:
“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又开心,我喜欢。我屋绍箫,一个人在家够闷的,做完家务,无事了,抱着书本,都快成了书呆子。”向望笑问道:
“阿姨,绍箫经常帮你做家务?”
“不是经常,是每天都如此。他不要我动手,能做的,他都包了。”向望笑说:
“噢,绍箫是个大孝子。”
“年轻人,你说得没错,从前,我绍箫也喜欢交朋结友,身边一群群地跟着。现在,他对书用心了。见你们来,我心里高兴,光顾和你们说话,绍箫,他去给上坎陈婶家捉猪去了。她家猪打脱了栏,喊绍箫去帮忙。你们等等,我到上面去看看。”
彭亮见王母走出,他看着堂屋的摆设井井有条,擦抹地一尘不染。虽然,没有什么家具,看上去干净、舒适。他对向望笑说:
“望笑,看到这一家人,我想人生在世,奢求什么?自自在在过日子很满足了。像王绍箫现在过得简单普通,从没有听他牢骚过。和我们在一起,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笑笑闹闹的,有说不完的话。”
彭亮微笑着,对望笑看来,他点着头,没有说话。
“彭亮,望笑,”王绍箫进屋,抱歉地说:“让你们久等了。”
堂屋里,王绍箫给他俩倒上一杯茶,他拿着马灯,带他们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彭亮见到王绍箫的房里像个书房;最明显的是书桌上,摆有一排书,像个微型书架,纸呀笔的,都摆在上面。书桌左边的壁上贴一张写有“天长日久”四个毛笔字。下笔潇洒,有劲。向望笑问道:
“绍箫,那几个毛笔字写得好看。是你写的?”
“你 不敢相信?”王绍箫答着他,一边在床底下取象棋。向望笑在夸着他。这时彭亮说:
“连我们不沾墨水的人都看上了,漂亮,漂亮。绍箫,你口口声声说你,如何如何地想姑娘家,我看你是在笑我们这些粗心、不讲究的人。”
“谁说的?”王绍箫拍着象棋盒上的灰说,
“现在常古城从南门口走到北泉,全城的人穿同样款式同样的颜色,你身上的土织布衣,比谁都穿的干净、整齐。在外地眼里,看你几时都是像穿新衣。你房间,也不是乱七八糟的。像我;床上的被子,从不折叠,说是像狗窝,那确是。要是哪个姑娘见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窝囊惯了,哪管那么多。”王绍箫对彭亮看着,他笑了。彭亮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在手里掂了掂说:“从你那里,我看到你有一种知识味,言谈举止与我们不同,处处彬彬有礼。我早已从你那里看出来了。这么厚一本书,你也有心思把它看完。”
“说它厚,在我看的过程中,我还舍不得看完。
经常看到夜深了,才想到要睡觉。有时,问自己,怎么看完了?书中的内容,很吸引人。”
“怪不得,你很少出门,你既喜欢书又要想姑娘,我们是同类,你当然想不到我们。”
彭亮的玩笑话,把他们都惹笑了。
他们出了房里,从堂屋四方桌子上拿了马灯,在坪场上摆张小桌子,彭亮要向望笑先来一盘,向望笑也不推让,坐在了王绍箫的对面。月光下,他们动起了象棋 。
彭亮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如何动棋,边问起了他的母亲。王绍箫说:
“我娘到刘姨家去串门。从莲花洞村回来,说媒不成,刘姨的丈夫还取笑了她,两口子人都好。他们担心我想不通,孤儿寡母的,常来我屋安慰我。真是好邻居。”彭亮说:
“你娘,她也很乐观的,看上去还那么健康,贵态。”
“经历了一场风霜雪雨,见识多了,她完全变了。”
这阵,王绍箫看着象棋说,彭亮对他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道:
“我有些弄不懂常古城的人了,像周玉菡,年纪轻轻的,虽然已婚,身边无儿无女,她完全可以再婚。一个单身女人的日子,要比一个男人困难的多。杨湘琴同样痴,等田家坳的,等了这几年,却是一封让她悲痛又绝望的信。听说,有人上门做媒,她都拒绝了。”
彭亮不可理解地摇着头。王绍箫举棋的手,停住了,对他看了一眼,想了想说:
“若说和她们有缘,偏会阴差阳错。婚姻这事,谁说得个清和明?她们都是些比男人性格还强硬的女子,弄得人这心里只有佩服,不能有别的意思 。也让人只有惋惜。”
王绍箫说会,“唉”地一声,摆着头。这时,彭亮看着进坪场的路口,他觉得王绍箫这声吁叹,不但是在叹别人,同时也是彼此内心压抑的发泄。他再看着王绍箫说:
“你是不是还在后悔,没有娶到她们其中的一个?”向望笑对王绍箫看着笑了,说:
“绍箫可能有那个意思。”王绍箫对他看一眼,笑了笑说:
“从前,是帝王的女儿,我都敢追。彭亮,我现在和你不同,你有门好手艺,在任何时候都吃香。机遇处处都在,彭亮,你心里也有个她吗?”这时,彭亮的脸上有了自信的笑容说:
“你猜?”
“干吗叫我猜,你这个人。”他嘿嘿地笑着。见到彭亮脸上闪现着激动的样子,王少箫继续说:“真要我猜,是周玉菡?”他俩同时摇着头,彭亮说:
“你莫乱说。”王绍箫笑道:
“杨湘琴?”王绍箫看着彭亮,见他再摇头说:“李雪春?”向望笑有些吃惊地对彭亮看去。
这回,彭亮听见了‘李雪春’三个字,笑眯眯地看着他,王绍箫说:
“我猜对了?”
“我没有回答你。”
“你把她藏着干嘛?不会是李雪春吧?”
“你乱说,她订婚了,对象还是志愿军。”
“这我晓得。但是,人偏有这些烦恼烦心事,偏偏你也看上了她。你说 ,我讲得正确不正确?”
“好像你说得有点道理。但是,你还是在猜。”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是在自烦自。”说着,王绍箫伸直腰,对天大喊一声:“人啊,痛苦啊!”他们笑起,彭亮说:
“让你发泄一下也好,告诉你,我没有,没有,怎么回答你们?”
这阵,他们不做声,只有象棋放下去的声音。王绍箫不愿寂寞的人,他对望笑说;
“向望笑,你心里也没有一个她?”望笑嘿嘿笑道:
“你可能想向朝花,想得不能自拔了,今晚,全说姑娘家。我住茅屋的人,我哪敢想谁谁谁?人家肯跟我来,我才有婆娘。其实,哪个不想屋里有个长头发,跟自己逗眉弄眼,在自己眼前进进出出。我没有钱,不要漂亮的,我怕养不起。”他们低着头,悄悄笑起。王绍箫笑道:
“男人都不愿当黄花儿,彭亮,我说得对吗?”彭亮还在笑,他说:
“望笑,你那话,让我笑得停不下来。”彭亮说后,他们又笑了起来。
他们正在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坪场的路口喊道:
“绍箫,”王绍箫本能地“啊”地一声。这声音多熟悉,这些天来,哪一天都萦回耳际,哪一天都盼望着她,想着她,是她;是朝花。彭亮见他傻在那儿,推了他一把,说:
“人家在喊你,”王绍箫转身,喊道:
“朝花!”
“绍箫,是我,”
“朝花,”
王绍箫跑过去。这时才看清,朝花来的不是一个人,还有舅母和朝花一起来了。向朝花背有一床被窝。他将背篓和被窝一起抱在怀里,又“啊”地一声说:“朝花,你,你走到我这里来了。”
“怎么,不欢迎?”向朝花揩着汗,旁边的舅母笑了起来,王绍箫激动地说:
“不,不是,我想不到,我怎么也想不到!彭亮,望笑,我,我有 婆娘了,我有婆娘了!我有婆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