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宗主大人。

弟子，眸海温涟。

特来请罪。”

浮空仙山，长明殿中。

齐致远低头看着，那个自己一直以来都颇为满意的大弟子。

那副诚惶诚恐，心如死灰的模样。

心中，也是颇为无奈。

齐致远并没有急着叫他起来。

而是在沉默了半晌后。

语气幽幽的问道：

“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眸海温涟更加不敢抬头。

或者并不能说是“不敢”。

准确来说……应当是羞愧才对。

“弟子……枉为流云观内门首席，更辜负了您将代理宗主之重任寄托于弟子的厚望。

面对邪道强敌，弟子未能坚守本心。

虚与委蛇苟且偷生，险些堕入邪道，令宗门蒙羞。

我实在……”

眸海温涟说不出口了。

但齐致远却早已知道了他的心结在哪里。

不就是。

在最后直面无相之时。

做出了“背叛”的选择，主动“投敌”那档子事儿？

说实话。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他的选择实在是无可指责。

一边是身后诸多同道师兄弟的性命。

另一边，却是流云观的声誉有可能会毁于一旦……

……

那么对于这个问题。

齐致远这位宗主大人。

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其实坦白来讲。

齐致远绝不会为因为他的那个选择而责怪他。

毕竟，面对着在虚名和正道之间进行取舍这种事。

沽名钓誉之辈或许会很是纠结。

但对于流云观的人来说。

却并非是很难抉择。

都不说远了。

就连胡安娴那个家伙。

不也都完全没有因为这事而对眸海温涟说三道四吗？

说一千道一万。

流云观弟子的思考方式，从来都是极其现实的。

身为首席大弟子，主动堕入邪道，投身邪神。

这当然是一件奇耻大辱。

犯此例者，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但，若是在这事上增加一个，“为正道献身”的前提。

那么其性质则又完全不同了。

是，流云观的招牌是很金贵。

但再怎么金贵，也永远比不过人命。

大不了，在事后对眸海温涟执行“无害化处理”也就是了。

但在此之前。

他们却绝不会狭隘的认为。

眸海温涟的决定是错误的。

换言之。

以一人之牺牲，换回百人、千人之幸存。

此等大义，甚至已经足够撰写到宗门记事之上！

供后世子孙瞻仰学习。

实事求是的说。

眸海温涟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难以越过自己心中的那道槛。

而这，也是他前来请罪的原因。

道理说破天去，他也始终觉得自己愧对了齐致远的信任与栽培。

跟大义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纯粹是。

他为人的一颗赤诚之心。

所必然会带来的沉重枷锁。

齐致远都不需要细心琢磨，便立刻明白了这小子的想法。

心中倍感欣慰的同时。

着实也有些气愤于眸海温涟的死板。

当然，这里的“气愤”，得打上一个双引号。

明明在面对外人，乃至无相那种强敌之时。

这小子都能游刃有余的从中周旋。

行事计较之间，更是无不凸显着其底线的灵活。

在他的带领下，流云观的大部分弟子们，都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奉行着“卑鄙之道”。

然而掉过头来。

轮到面对齐致远这位宗主大人的时候。

却赤诚得好似一张白纸一样。

或许，这种极为反差的特质。

这便是他能成长为“SSR”的关键？

无所谓了。

齐致远略微思索。

便想好了，该如何成全他的这种别扭性格。

在他这种自觉惭愧的心理状态中。

最需要的。

反倒不是宗主大人的温言细语，好言宽慰。

而是严厉的训诫，以及一丝不苟的惩罚。

可别因此而觉得眸海温涟心理扭曲。

其实这只不过是极其正常的，“补偿心理”而已。

立了功就该得到奖励。

犯了错就应受到惩罚。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宗主的信任。

因此而产生的愧疚感。

是无法用宽慰来填补的。

所以……

“那么，便如你所愿吧。”

齐致远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

但眸海温涟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一道极其暴烈的灵气，正在向自己袭来。

啪！

一声脆响。

眸海温涟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从自己的后背袭来。

这种痛感，甚至深入到了他的神魂之中。

让他不自觉的痛哼出声。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

他心中那沉甸甸的压力。

逐渐土崩瓦解……

“现在，可以起来说话了？”

随着齐致远的这句话响起。

那股痛苦，也迅速烟消云散。

不仅如此。

眸海温涟还感受到了。

一股温和的灵气，从他受到惩罚的那道伤口附近。

缓缓融入他的体内。

这股灵气不仅迅速将他身体内的暗伤一扫而空。

甚至于，连他神魂中的疲惫，都被其梳理得一干二净。

这种舒爽的放松感。

简直跟他第一次修行之时所感受到的那种通透自然不相上下……

眸海温涟苦笑着缓缓起身。

“弟子惭愧……”

“你可先别急着惭愧。”

齐致远果断打断了这小子的自怨自艾。

抽他一鞭子，已经是有点昧良心了。

总不能真拿这小子怎么样吧？

要按他这别扭性子说下去。

搞不好还非得让自己将他逐出宗门不可。

“一是一，二是二。

你犯了错，现在也已经受到惩罚了。

此事，咱们就此揭过。

现在，还是说一说正事吧。”

停顿了片刻后，齐致远才认真的说道。

“说起来，你从那个世界回来后。

有没有去看过娅婻那丫头？”

一句话，齐致远便点出了两个重点。

而在当前的情况下。

显然。

前边句话，更需要眸海温涟重视。

“宗主大人，您……果然已经……”

“呵，我堂堂流云观现任宗主，虽说修行尚浅。

但跟天道还是有几分微不足道的交情的。

怎么？觉得我不会认同你们这些异界来客？”

眸海温涟脸上更加的苦笑连连。

虽然知道自家宗主神通广大。

但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齐致远却并不停下，继续输出着庞大的信息量。

“咱们玄门中人，一直都认可天外有天的说法。

佛门中更是有着三千大千世界这种颇为宏大的宇宙观。

而在我所了解的凡俗之中。

平行时空的概念，也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怪谈了。

所以，在我所在的世界里，突然冒出来些异界来客。

难道我该对此表现得有多惊讶不成？”

齐致远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的确也相当具有说服力。

“虽然你们这些异界来客的数量有点多。

但既然天道都已经应允，我自然也乐得手底下多了些可造之才。

此事，倒无需在意了。

当然，既然天道又同时干涉了大部分人的认知。

那你也无需大肆宣扬。

还是那句话，顺天应道即可。

倒不如说，我现在最关心的。

是今后我们该何去何从……”

语气惆怅的说到这里。

齐致远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缓缓走到眸海温涟身前。

目光，却好似投向了远方。

“琉璃群岛，虽是弹丸小国，可其顷刻间便覆灭得尸骨无存。

毫无疑问。

天下之巨变，就在这旦夕之间。

你们那边，我并不了解。

但天道既然允了你们来到此界。

那么，你们这些天外来客，想必也承担着某种极为重要的作用。”

齐致远目光逐渐聚焦到眸海温涟身上。

他用一种，充斥着欣赏与疑惑的复杂神色。

将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温涟。

你或许并不知道。

自幼，我的师父，也就是你们师公。

便一直评判我为。

身无才干，头脑混沌的平庸之人。

并非是我自谦。

跟你们相比，我也的确不是那种天资绝代之辈。

或许你觉得，现在的我很厉害，足以称得上是现如今的正道魁首。

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

你们，或许才是未来的答案。

我虽然称不上是旧时代的残党。

但最多，也只不是一个承前继后的引导者罢了。

新时代里，没有承载我的船。”

听完齐致远这番略有些自怨自艾的话。

眸海温涟先是觉得有些好笑。

心中完全无法将自己敬爱的宗主大人，跟那种会模仿动漫人物说话的二次元爱好者联系起来。

但在暗笑过后。

却也不由自主的。

从心底里升起了些沉甸甸的使命感。

他当然能听懂齐致远话里的意思。

尽管对于宗主大人的自我否定完全不能苟同。

但，眸海温涟也同时体会到了。

自己被对方寄予深刻期待的重任！

呐，这就是身为领导的说话艺术啦。

从这个案例咱们就能学到一个道理——

当你的领导跟你掏心窝子地说些推心置腹的话时。

那么他便有九成以上的几率，是在准备让你当牛马了。

而如若在这其中，他还夹杂着些对自己能力的否定。

以及对你未来的看好。

不用怀疑。

你马上就将迎来全天候无休的007工作模式！

最次，也得是个996！

正如齐致远接下来所说的那样——

“我相信你能懂我的意思。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依旧不打算站在台前来。

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与管理局的合作模式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