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洛恩提出了联合编纂成文法的建议后，忒弥斯一连数日都有些恍恍惚惚，甚至连原本关门送客的打算都抛在了脑后。

而在岛上逗留的这段时间，洛恩也识趣地没有旧事重提，只是以下棋为由，每天邀请这位心绪重重的正义女神杀两盘，以作消遣。

当然，下棋只是手段。

他真正的目的是借着每天和忒弥斯独处的机会，以求教者的姿态，向这位正义女神询问些司法相关的问题，顺带抛出一些疑难案例，以共同探讨和思考的方式，进而引出希腊未来的自然法学观念。

比如，由梭伦改革中“制订法律，无贵无贱，一视同仁，直道而行，人人各得其所”的阐述，提出“法律成文”和“司法平等”；

由柏拉图“哲学家王”的“贤人政治”，转向“专业法律人才的培养”和“全民情绪化公投”的优劣探讨；

由亚里士多德“法治”优于“人治”的看法，解读具体的法治优越性何在……

为了能成功勾引起忒弥斯的兴趣，洛恩可谓下足了功夫，几乎把自己脑袋里那些有关古希腊法律层面的知识悉数挖掘了出来。

复仇三女神？

随着目光从三位美妇人脸上掠过，洛恩迟疑了片刻，才确认出她们原本的身份。

“你，跟我进屋！”

洛恩笑骂着拍了拍两匹神驹的脑袋，随即抓起缰绳，稳定车驾，将三位女神先行送了上去。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洛恩只好如此自我安慰。

雅典的《德拉古法典》、古罗马的《十二铜表法》、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等等这些历史上早期的成文法，都在洛恩的引导下，成了两人探讨的议题。

“诸位，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出发吧。”

“嗯，从想法到落实的确有一段距离。”

但另外的三位女神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只能彼此报团取暖，时常聚在一起闲谈，间接培养了不错的关系。

赫卡忒在唇前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姿势，微笑摇头，言止于此。

感觉到忒弥斯打量自己的目光，似乎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洛恩心中一动，沉声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着眼前的这小家伙话里有话，似乎在打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坏主意。

“你要走？”

“正如您所说，无法真正践行的法律，到头来终究只是一纸空文。所以我准备返回雅典，向那位国王埃勾斯和智慧女神雅典娜建议在战神山设置法庭，试行司法仲裁。顺便组织人手，推进成文法的编写。”

而每当日常的“杀两盘”之后，忒弥斯的桌前往往就会多出几十张写满字迹的羊皮卷。

“是伱？”

沉默片刻，忒弥斯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看向场上的阿斯特莱雅，指了指后殿的卧室，沉声命令。

“阿斯特莱雅！”

然而，忒弥斯依旧摇头。

洛恩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心中却忍不住一阵暗自腹诽。

“我们曾对冥河起誓，不会随意走出自己的领地，干涉世间的秩序。”

还以为是忒弥斯回心转意了呢，结果白高兴一场。

忒弥斯闻言，微微挑起眉梢。

而眼见三只原本逃走的鸭子，又重新撞到了自己的手掌心，厄里斯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挥剑叫嚣。

“什么，你也要去？”

洛恩一边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一边在心中暗自嘀咕。

忒弥斯胜在天赋和敏锐，但洛恩也有超越时代的认知，

而且他在古代法律上也并非小白，既有克里特岛书记官的任职经验，也在米诺斯王卧床期间，处理过不少的疑难案件。

忒弥斯认真看向眼前的年轻神灵，幽幽询问：“如果这个干扰项是诸神呢？”

唉，忙活了这么久，依旧没戏。

不过，考虑事实因素，所选的法条雏形自然不会太超前。

因此那些初期的泰坦神，或通过有性结合，或是借助无性创造，衍育了一大批泰坦混血的子孙后代，他们往往具备着千奇百怪的形状。

“怎，怎么了？”面对老师突如其来的严厉，阿斯特莱雅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那如果，她们重新展现出兽的部分呢？”

洛恩和忒提斯一早就来到星光帷幕前，静静等待。

那位正义女神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行了，一会让你们跑个够！”

“前提是，需要找到能够给世界制定规则的人。”

看到前方那手握暗红双剑，红发披肩，背负黑色双翼的女祸神，洛恩忍不住在心中一阵暗骂。

“泰坦原初的形象？”洛恩有些不解。

“老师，您叫我？”另一位正义女神好奇地钻了进来。

远古神代时期，繁殖就是强力的一种象征。

忒弥斯点了点头，作出了中肯的评价，但随即看了眼星间若隐若现的那座圣山，喃喃低语。

赫卡忒当即幽怨地捂着胸口，摆出了副黯然神伤的表情。

“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有必要这么嫌弃吗？”

“雅典准备编纂一部成文法，这是个很好的学习和历练的机会，你陪他一起去吧。”

洛恩将倒下的王后扶起，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对面。

难道，雅典出事了？

想到这里，洛恩心头一紧，主动开口。

“居然消化了兽的姿态，逐步向泰坦原初的形象转变，看来一段时间不见，你们的这些朋友又变强了不少。”

刚一见到主人，憋闷已久的神马们便打着响鼻，迈开蹄子围着洛恩撒欢。

“可终究只是想法而已……”

~~

次日，出发在即。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直了点，实在不应该跟她学法律，成为新的正义女神。

但很快，一片熟悉的血光便从前方的云层中蔓延而来，浓郁的猩红铺满天空。

一旦消融了兽的残余，那么也就意味着她们无论是知性，还是权能，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洛恩看了眼岛上长发变成毒蛇，眼中流出血泪，面目逐渐可憎的复仇三女神，恍然大悟。

不用想，洛恩也知道那多半是这位正义女神偷偷留下的审案和法条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