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经年后,沈清芜仍然会在某个夜里,梦回那年的冬天,那个喧嚣的早晨。
她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妈妈?”下意识嘟囔了一句,但房间里无人应答。
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奇怪,妈妈怎么不在?
身边的小言还在熟睡,但敲门声越来越急了,小家伙的眉毛轻轻拧着,眼皮微微颤动。
眼见小言就要被吵醒,
沈清芜只得连忙跳下床,唰地拉开房门,跑到客厅的大门后稚声稚气问:“是谁?”
“小妮子,是我,牛婶婶,快开门。”
今天的牛婶婶有点奇怪,说话的声音有点哑,前几天妈妈感冒,说话的声音也这样。
难道牛婶婶也感冒了?
她带着疑惑开门,很快发现了答案。
牛婶婶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一看见她,立即心疼地将她抱住。
“我可怜的娃娃,快把你弟给叫起来,你俩呀,再见见你妈最后一面喽。”
这时,沈清芜还有几个月就八岁了,但她向来心思细腻。
牛婶婶这一句“最后一面”让她蓦地想起半年前,村头的赵大爷去世,亮子哥他爸去学校找他时,也说了那么句类似的话。
几乎一瞬间,寒意从脚底升起,院子里的吵闹声,牛婶婶的啜泣声,都被她屏蔽掉,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出默剧。
假的!都是假的!这是梦,她一定还没睡醒。
木然的目光穿过院子里熙攘的人影,她看见妈妈最爱的柿子树下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张草席,挡住了她的脸。
却露出了一小截碎花棉袄的衣角。
和妈妈昨天穿的棉袄一模一样。
很快,院子里来了很多陌生人。
有穿着白色大褂的,还有穿着深色制服的叔叔阿姨。
沈清言抱着她,眼神却一直落在柿子树下,“姐姐,我想要妈妈。”
小人儿眼眶鼻子通红通红的,瘪嘴努力忍下眼泪,“妈妈为什么要睡在地上?”
“我们把她叫醒好不好?那里冷。”
沈清芜把他抱得更紧一些,“小言,妈妈累了,我们让妈妈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沈清言在她怀里点点头,却搂着她低低哭了起来。
但沈清芜没有哭。
要是她也哭了,小言只会更伤心。
后来,所有人都离开了。
柿子树下没有了妈妈。
沈清芜和沈清言也没有了妈妈。
乡下的爷爷不愿照顾他们,只有隔壁的牛婶婶念着他们可怜,经常给他们送点吃的。
沈清芜会生火做饭,其实一时半会儿,倒不至于饿着。
一周后,沈德仁出现了。
司机打开车门,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沈清芜已经有两年没见过爸爸了。
严格来说,她从出生起到现在,统共就没见过这个父亲几面。
她细细打量着这个男人,和妈妈那张照片里的一样,脸是英俊的,只是少了学生时代的少年气。
他身上有一种她不喜欢的东西。
但小小的沈清芜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很多年后才明白,那叫市侩和戾气。
沈德仁说京州什么都有,他们什么东西都不用带,但沈清芜还是带上了妈妈留下来的铁盒子,还有她所有的书。
沈清芜和沈清言趴在车后座的椅背上,透过后挡风玻璃,默默看着青瓦泥墙的老房子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
还有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
只能隐约看见越过围墙光秃秃的枝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