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卫这个称呼影并不陌生,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担任过这样的角色。
在父亲的注视下,影闷不吭声地穿好衣服去见容老爷子。
他知道一个秘密,但是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
他的母亲怀着他嫁给他父亲。
他母亲总是幽幽地看着他,又幽幽地看着他父亲,眼神沉黯。
她以为他不会记事,偶尔也会抱着他说一些话:“你弟弟越来越优秀了……”
他父亲也知道这件事,却依然对他和他母亲关怀备至,仿佛并不认为给别人养孩子有什么大不了。
他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沉默得很不正常。
但是他们的眼神之中却并没有任何相互厌恶相互怨怼的情绪。
他们很早以前就开始悉心教导他,最主要的是武学训练,其次就是各种基础知识。
确定他是个好苗子之后,父亲就把他的存在上报到容家那边。
经过一番严格的考校,影被带到了容老爷子面前。
容老爷子端详了他老半天,对负责考核的人说道:“让他跟在阿裴身边吧。”
容老爷子单独留下他,跟他说起他马上就要见到的那个“阿裴”,也就是他即将要跟随的人。
原来“阿裴”就是容先生唯一的嫡亲儿子,今年和他差不多大,按照家族惯例,已经到了找伴卫的时候了。他的职责是陪伴这个“阿裴”成长,并且要比任何人都努力,因为他的职责是为“阿裴”护航,保护他管束他成为他的左右臂膀。
父母从小灌输的“绝对服从”理念让影很听话地站在容老爷子身边。
没过多久,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敲门走进来。
对方跟容先生长得很像,举止也像跟容先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那位小“容先生”似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书房里的陌生人,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望过来时却没有半点好奇。
反而像在评估。
——没有半点小孩子应有的模样。
对上那半是审视半是冷漠的目光,影感觉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蹿动。
那种冷静到不像人类该有的神情出现在小孩子身上,太不相衬了。
即使是无意的,这个家伙身上依然透出一种让人想狠狠摧毁的骄傲。
影的第一感觉是:他很不喜欢这个“阿裴”。
容老爷子对那个孩子说:“阿裴来了?过来认识一下,这是影,他是你一辈子的伙伴。”
影看到那孩子眼底掠过一丝不以为然,同样一语不发。
——他也觉得不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算轻松,容家的资源自然是比他父亲能拿到的要好,师资物质等都要好上不少。
所以相应地,对他的要求也就高了。
同时他还被教导着怎么隐匿在容裴身边,作为真正的“影子”追随着容裴。
令他安慰的是容裴并没有比他轻松。
容裴是容家的第一继承人,所以要学的东西比他只多不少。
容裴仿佛天生就比别人出色,做起任何事来都游刃有余,很多能把别人累得不轻的事他应付起来都很轻松。
有好几次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时,都看到容裴轻松地拿着本书倚在窗台边翻看。
沉静又自矜。
眼里没有任何人。
影开始着意地寻找容裴的破绽。
慢慢地,他发现容先生一家并不如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和睦。
比方说容裴。
在人前容裴善于言辞,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他对你笑的时候你整颗心都是暖洋洋的。但是私底下,容裴安静得像是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也从来不会在公众场合之外的地方露出笑容。
至少在他面前不会。
比方说容先生夫妇。
影住进容裴这边这么久,从来没有看见过传言中的“模范夫妻”来过这边。
影唯一一次见到容先生还是跟着容裴去主屋书房才见着的。
即使是面对容先生,容裴依然恪守礼仪,像是从来都不知道父子之间可以有更亲近的举动一样。
容先生也不觉得不妥。
影观察了很久,愕然地发现“模范夫妻”在私底下其实相看两厌,连带地对容裴这个孩子也不怎么喜欢。
——如果喜欢的话,父子母子之间不会连抱一下的冲动都没有。
影第一次觉得容裴有点可怜。
但是他不会改变对容裴的观感。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容裴身边,一年到头也没和容裴说过半句话。
真正地如影随形。
——影子是不会说话的。
两年后的初春,容裴听说他母亲那边的表弟来做客,打算过去尽尽表哥的义务。
影悄然跟在他身后。
容裴走到他母亲院门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平日里冷淡到极点的容夫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满脸都是笑容。
她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柔和:“这是月季,跟玫瑰有点像。”
她怀里的孩子跟着说:“月季,跟玫瑰像!”
她又指向另一种花卉:“牡丹,还没开花,但是也差不多了。”
那孩子跟着念:“牡丹!”
她亲了亲那孩子的脸颊,夸道:“真棒。”
那场景既温馨又动人。
影看向容裴。
一般孩子看到这种场景,应该是立刻跑过去吃醋地抢回自己的母亲。
可是容裴没有。
容裴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不会动弹了一样。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母亲,没有错过她每一个的亲近动作没有错过她的每一句的柔声教导。
他就那样站了老半天,直到容夫人准备抱着他的表弟回屋时,他才挪动脚步跟上去,抓住容夫人的手喊道:“母亲。”
容夫人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很冷淡:“你怎么来了?”
容裴收回了手,平静地把手放回身侧:“听说表弟过来了,我来看看他。”
容夫人下意识地把那孩子换到远离容裴的那只手,点点头说道:“你有心了,不过你时间很紧,不用特意过来,回去吧。”
容裴说:“嗯。”
他的神色始终很平静。
平静得丝毫不像他这个年龄应有的。
影跟着容裴回到住处,容裴又坐在窗台旁看书。
容裴似乎没有朋友,他唯一有兴趣的事情就是看书,好像书里面能够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这一天容裴沉浸在书里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都要长,知道夜深了都没有想睡觉的意思。
影脑海里回放着白天遇到的事,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滋长。
容裴的破绽,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第二天容裴就病倒了。
容老爷子问影容裴最近碰上了什么事儿,影据实以告。
容老爷子听完后叹了口气,给他放了个短假让他回家。
回家后影就迎来了父亲一巴掌。
母亲护着他对父亲说:“你打孩子干什么!”
父亲推开母亲把他拉进房间,连打带骂地教训了一通。
见他还是不服气,他父亲厉声说:“他病了就是你的责任!”
母亲在门外哭。
影更不喜欢容裴了。
但是他决定回去后就开始跟容裴说话,并且试着对容裴好一点好一点——再好一点。
好到容裴拒绝不了,也离不开。
——这样他才能一点一点地打开容裴的心房。
——然后彻底地将容裴击垮。
容裴的病情有点严重,影回去容裴还没有醒来。
影寸步不离地在旁边照顾病人。
在他悉心照料之下,容裴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守在床沿之后容裴似乎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