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北海微微叹了口气,项馆长提到的老邢是档案馆一把手,又是深明大义古道热肠的性子。除了他,其他人如何敢接这个烂摊子,又不是一个单位的,处理得好没有功劳,处理不好要担责。何况这种死人的事,一群研究资料的文物工作者哪里有经验。可惜老邢这会儿又不在。
保安队长脸色发白,已经有一个手下死于非命,警卫们的士气很受到影响,偏偏这时项馆长又倒下了,档案馆的专家不来帮忙,连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他蓦地抬眼去看关北海,神色期盼。
关北海眼看保安队长走过来,露出一丝苦笑。
“关教授。”保安队长用恳切的眼神看着他:“——帮个忙。”
“……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我身为考古研究所的人,对于故宫建筑文物该如何保护,着实不是专家。”事关紧要,关北海不敢托大,道:“古建部和宫廷部的同志应该来上班了,肖队长何不去找他们?”
保安队长叹气道:“如果他们愿意过来——我就不会来问你了。他们一听三位馆长不在,又死了人,都纷纷说等馆长回来定夺,不敢擅自做主。”
关北海苦笑道:“我一个外人,更不该干涉。”
“关教授,眼下王铭死在这里——”保安队长红了眼眶,声线低沉:“他是我们的好兄弟啊。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干等着所有馆长回来吗?何况他中毒而死,那个毒会不会传染出来,是机关还是毒物,甚至是不是人为——如果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会不会让状况恶化——这才是我担心的。关教授,我并不是请你担责任什么的……就算馆长托付主持工作的人不在,但这是我们故宫的事,本来也不用麻烦你。但毕竟隔行如隔山,这里房屋建筑,砖瓦花草,全都是无价之宝,要是不小心破坏了哪里,我也认不出来,所以我们需要你……提醒。”
周清尧心想,这保安队长眼光倒是蛮长远的,素质很不错,说辞也很恳切,就看关北海是否答应。
关北海捻着下巴,眼神沉了沉,道:“不好意思,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关教授……”保安队长还想再说点什么来争取。
“有个人比我合适一百倍。我去试试能不能请他过来,也算略尽绵薄。”
“谁?”
关北海说了个名字,警卫脸上露出惊喜的光芒,不住致谢。
关北海和周清尧从故宫北面玄武门走出,经过波光粼粼的护城河,走在黄瓦朱墙下,从东北沿着北池子大街,拐进东华门大街,往南长街走去。路过老牌双瑞祥食品店时,还买了点糕饼充早餐。一路上,仿佛在看重重叠叠的宫阙是如何被一道永无尽头的城墙限制在光阴中,高大厚重的宫墙把世界分成两边,一边是早市未开的街区,小巧而绵延的平房沉眠在安静的晨曦中,一边是长夜散尽的皇城,九重曲廊深锁住曾经最尊荣华贵的梦想。
南长街两旁种满旱柳,在初夏投下满梢的绿荫。关北海带着周清尧拐进南长街旁的胡同巷,胡同巷靠着中山公园,一边是公园的朱墙,另一边则是许多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门。
时候尚早,胡同巷里却生机勃勃,遛鸟的老人和颜悦色地走过,做早饭的年轻媳妇从雕花小窗里探出头来,摇着蒲扇的老人坐在刻着吉辞祥语的门簪下,熟悉地招呼着左邻右舍,各家抱柱上的楹联无不是优美好句。
周清尧心里感慨,对关北海口中之人更感好奇。
“你说这南长街,东边是紫禁城,西边是中南海,这地儿的四合院,一般人怎么住得起,说不定连那边扫地的清洁工都是便衣。”
关北海失笑道:“或许吧——不过秦老先生,的确是配住在这里的。”
秦老先生尊名秦翊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学家。曾先后担任过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长,以及故宫博物院馆长,是关北海的上级和恩师。
关北海自知今日故宫之事颇严重,希望能请秦老出山,主持大局。秦老就住在紫禁城边,比起那些个不知道要出差到什么时候的副馆长要靠谱得多。但秦老先生已经退休,关北海并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但既然答应了保安队长,总得勉力一试。
关北海先打了电话,得知秦老今日在家,精神也很好。电话里不及细说,只说前去拜访。
走到一扇刻着蝙蝠与如意祥云花纹的门头下,关北海握着狮首的铜环敲了敲大红门。周清尧趁机摸了一把刻着烫金楹联的抱柱,辨出材质是沉厚的黄梨木,造价不菲。
门吱呀一声打开,出现一名身着短袖唐装,盘头簪发的少妇。
“你好,我是考古研究所的关北海,这是跟我同来的小周。”
少妇笑着把他和周清尧让了进来:“爸爸给我说了,他现在书房写字,你们先请在客厅稍坐,我去叫他。”
绕过屏风,四合院的两进院落展现眼前,由游廊抄手相连,整体占地面积并不是特别大,却装潢得古朴雅致。
此刻院中的大水缸边,站着一名衣冠楚楚,眼神湛湛的青年。
少妇边领着关北海他们,边跟那青年打招呼:“江坤,这是你叔叔的学生。”
青年抬起头,眼神精明地扫过,淡笑道:“这不是考古研究所的关教授吗?”
关北海和周清尧也是一惊,他们都跟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打过交道,却没想到在这里相遇。
关北海舒展眉头,上前伸手与青年礼貌相握:“秦秘书,你好。”
秦江坤,文化部办公厅最年轻有为的秘书,上次考古研究所能争取到挖掘秦川汉墓的经费,多亏有他周旋。关北海没有忘记在饭局上,他是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去说服秦江坤,如何从彼此试探到惺惺相惜。
不过,秦江坤竟然是秦老先生的侄子,还真是没想到。
“关教授大驾光临。不胜欢迎。”秦江坤还是那副亲切平易的模样,却比工作时轻松了不少,想来是在自己家的缘故。“小周同学你好,关教授还是如此器重你,一直带在身边呢。”
“我只会跟着教授跑跑腿,哪及得上秦秘书你独当一面呢。”
关北海笑道:“别耍嘴了,秦秘书夸你,就好好揣着吧。”
秦江坤却是一笑:“关教授教出来的人,果然聪明。”
关北海自然是早就看出,秦江坤在丁主任那个庸官手下做事,着实屈才,有几分惜才之心。周清尧不用小心装孙子后,眼光何等老辣,用不着教,都知道该怎么说。“独当一面”既是赞美秦江坤的能力强,也是在暗讽丁主任的不作为。这些事,关北海闲时都同他讨论过。
三人进入客厅,只见四面墙上挂满裱好的书法作品,左边雪白长幅是《兰亭集序》,右边是几幅竖联。书法作品的落款都是相同的章,看得出来秦翊龙老先生很热衷这个爱好,也写得非常好。红木扶手沙发的角落,坐着一盆腕粗枝茂的红珊瑚树。周清尧看那巨大的根部,估算起码长了几百年。
秦江坤给关北海和周清尧倒了茶,恰如其分地询问来意。
“不瞒秦秘书。”关北海喝了口上好的黑茶:“我来找你叔叔,是想劳驾恩师,移步紫禁城一趟,主持一下大局。项馆长病发,副馆长都出差,档案馆那边没领导在。偏偏今天紫禁城里发生了大事。”
“什么大事?”客厅门走进一位老人,穿着太极服的长袖褂衫,袖口脚踝都扎紧,袖子和裤腿宽松肥大。他头发几许花白,眼神灼灼,身形硬朗,正是前考古研究所所长,前故宫博物院馆长,著名考古学者秦翊龙老先生。
关北海和周清尧连忙站起身来,秦翊龙是关北海迄今为止最尊敬的恩师前辈,不仅因为他的才学,更因为他的为人。当关北海被考古研究所其他人排挤诽谤时,正是秦翊龙带着他去那棵故宫爱心树下,开导他鼓励他。关北海许久没见恩师,心潮澎湃,道:“老师,您可还好?”
秦翊龙示意众人都坐下,自己坐在单独一张红木躺椅上,道:“北海啊,你又是好几个月没来看我这老头子了,我这老骨头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看老师倒是比从前更精神些,想来太极48式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太极打了两个小时,打不动了,还是进书房写字,才恢复了点精神。你又来找事给我。”秦翊龙喝了口秦江坤递上来的茶润完嗓子,道:“说吧,故宫怎么了?”
关北海这才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从二爷等人绑架周清尧夜闯故宫开始,藏身传心殿;放干大疱井;偷溜进南三所;撬开撷芳殿里的井。在全故宫的警卫保安和部队搜索下消失无踪。今晨却又发现珍妃井被人撬过,下井查看的警察猝死井中负责人出各种状况,无法拿主意。
“如果珍妃井内真是那股贼人搞的鬼,那便不可过多耽搁,尽快查清珍妃井下的真相为上。所以想请老师出面一趟,主持大局,以定军心。”
秦翊龙听得十分专注,神色澹然。听完后,把茶杯放在上茶几上,合上杯盖。
“先不说出面之事,我且问你,这伙贼人,专门来挖故宫的井?”
“是。”关北海想了想,补充道:“小周偶尔听他们说,他们要破什么九龙缚尸阵。阵眼就在故宫九口井中,神叨叨的,简直……”
秦翊龙脸色一变,朝秦江坤别了别头,年轻的办公厅秘书就离开客厅,关上雕花堂门。
关北海第一次听到秦翊龙声线里有微微的抖动,但更令他和周清尧惊讶的是说的内容。
“九龙缚尸阵……我有听说过,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不会坑,只是三次元忙,更新有些慢,还请谅解。
二我个人私事早已解决,并与当事人握手言和。刷负乃是别有用心之辈的浑水摸鱼之举,大家不需理会,看文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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