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建中送走王大斧,稍作思考,便出了自己的营帐,前往宋军的中军营垒。
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本该在后方的肤公城的河州通判王厚。
王厚身边,簇拥着好多吐蕃人。
他们说说笑笑的,从中军大营里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营中的火把已经打起来。
种建中看着王厚身边的那些吐蕃人,眉头轻皱。
因为没有一个他认识的。
这很不寻常!
王厚很快也看到了种建中,然后他就带着那些吐蕃人,走向种建中,一边走还一边用着他那口浓郁的熙河口音,与那些吐蕃人介绍起来:“来来来,与诸公介绍一下…”
“这位种指挥,便是汴京官家,亲自委任来河州,将圣人的仁义与佛祖的慈悲,带给河湟百姓的。”
那些吐蕃人看向种建中,一个个眼睛都亮起来,纷纷低头抚胸,用着吐蕃人拜见上位者的礼仪,道:“见过种指挥。”
种建中还在糊涂中,就已被王厚拉着,带到了这些人跟前。
在火光的照耀下,这些人都直勾勾的看着种建中。
王厚拉了一下种建中的袖子,种建中连忙拱手:“见过诸公…”
他还是不懂,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这些吐蕃人却一个個受宠若惊的样子,纷纷低下头去。
种建中的脑子,顿时嗡嗡的。
虽然这些日子,他也算习惯了,吐蕃的贵族们对待他的态度。
这些人在知道他是汴京官家亲自委任来的后。
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神色和态度,都发生了变化。
或热情,或巴结,或仰慕…
但,类似眼前这些人的态度的,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种建中感觉,这些人对他似乎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同时可能还有着一种渴望。
他们为什么这样?
种建中看向王厚,王厚微笑着,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彝叔配合一下…”
种建中下意识的点点头。
那些吐蕃人顿时欢天喜地的跪了下来,给种建中磕了一个头。
然后兴高采烈的,在王厚的送别下,走出了宋军营垒。
营垒外的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有接应的人影。
种建中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厚那张被风沙已经吹得灰暗粗糙的脸。
“处道兄…”种建中轻声唤了一句对方的表字。
王厚咧嘴一笑,看着种建中,道:“兵者诡道也!”
种建中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些。
他似乎知道了,那些吐蕃人的来历。
王厚也不瞒他道:“方才的那些人,皆是对面派来的信使!”
种建中咽了咽口水,问道:“鬼章的使者?”
王厚摇摇头:“鬼章还在负隅顽抗。”
“但他
“早在数日前,这些人就通过溪巴温的部下,派人来到肤公城与本官谈判…”
种建中看向王厚,王厚哂笑一声:“彝叔感觉难以理解?”
他道:“对吐蕃诸部而言,这没什么好难理解的。”
“鬼章麾下诸部,过去都是跟着扎实庸龙、必鲁匝的部族,与溪巴温乃是亲戚。”
“亲戚之间闹了生分但也还是亲戚,有那么几分香火情在的。”
“去年,鬼章夺溪哥城,对溪巴温却只能驱逐,而不能加害的原因就在于此。”
种建中听着,吁出一口气,青唐河湟诸部的关系,哪怕对种家而言,也属实是复杂了些。
但王厚从小跟着乃父王韶经营熙河,家学就是研究吐蕃各部关系。
其家族也因此成为大宋对青唐吐蕃诸部渊源研究最深的人。
只是…
种建中问道:“处道兄,这会不会有诈?”
青宜结鬼章是吐蕃人里为数不多的名将。
其用兵多狡,算计很深。
当年,景思立就是中了青宜结鬼章的计策,被为围歼于踏白城。
踏白城一战,直接让熙宁开边,就此停顿。
王厚微笑着:“放心好了…彝叔…”
“无论鬼章是否在用诈,官军此战,都已必胜!”
“因为…”他舔了舔舌头:“鬼章此番倾巢而来,却顿兵于溪哥城下,与溪巴温及官军相持至今!”
“再战下去,雪山就要下雪了。”
“一旦下雪,其部就只能撤军。”
“撤军回去,诸部十余万人丁,三四十万牲畜吃什么?”
这就是王厚笃定诸部只能投降大宋的缘故。
青宜结鬼章这一次,没有经过详细的侦查,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其倾巢而出,突袭溪哥城。
本来,溪哥城按照一般规律,应该会快速沦陷。
然而,在过去的一年,溪巴温与熙河的大宋各州深度合作。
不仅仅派出了大量的青壮前往熙河路务工,深度参与棉庄建设。
他的部下,还大量的出动,拐骗、劫掠着人口。
其本人更是三次亲率各部首领,前往抹邦山朝觐佛牙舍利,并拜会大宋熙河将帅。
于是,溪哥城的溪巴温,虽然名义上是一个独立势力。
但与大宋的关系、利益捆绑,却极为深厚。
所以,神臂弓、扎甲、八牛弩甚至投石机这样的军国重器,溪哥城都可以从熙河采买。
而这些东西在过去,是大宋绝对禁止外流的。
西贼屡次重金贿赂、收买大宋官民,也只能走私个位数的甲具。
但,在溪哥城这里,熙河的武库是敞开的。
溪巴温只要有足够的钱帛,那他就可以随意采买。
于是,溪巴温在去年直接砸钱将溪哥城变成了一个刺猬。
而这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青宜结鬼章并不知道。
于是,本该快速沦陷的溪哥城,没有被攻陷。
它甚至坚持到了宋军援军赶到。
在河州宋军赶到的时候,青宜结鬼章其实还有的选。
他可以当机立断,迅速撤兵止损。
可他没有!
于是,等种建中带着的熙州兵马赶到后,他再想撤兵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随着时间推移,高原的冬天越来越近。
青宜结鬼章的时间已经不多。
再拖下去,大雪封山,就是其败亡之时。
所以,其麾下各部的异动、叛逃,也在情理之中了。
对吐蕃人来说,这也没什么丢人的。
自赞普的王朝崩溃后,河湟地区的吐蕃部落们,就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