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也适时的说道:“母后所言甚是。”
“太母用兵如神,运筹帷幄之间,贼众烟消云散,不愧是高武烈公之孙!”
太皇太后被向太后、赵煦母子吹捧得都有些飘飘然了,脸色更是变得无比红润,连连道:“老身只枯坐汴京而已。”
“都是都堂相公们辅佐得力,还有前线的将帅用命之功!”
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本人的得意与自傲。
赵煦起身下拜,捏着鼻子恭贺道:“孙臣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而我太母四月臣交趾,今再破西贼。”
“以武功而论,章献明肃也远不如矣!”
“以孙臣所见,便是历代以来,也无几人能与太母比肩!”
“孙臣何幸,能有太母、母后保佑拥护!”
“孙臣以为,当令宰臣,上尊号以张太母、母后垂帘之功!”
被赵煦这么一恭维太皇太后如饮仙酿,连自己是谁,身在何方,都已几乎忘了。
尽管,她其实自己心里面明白。
无论是今年正月,命章惇南征交趾,还是如今的宋夏战争。
她其实都没有做过什么有效的决策。
章惇南征,是孙子劝说、游说的结果,过程中的决策、安排,也都是这个孙子和都堂宰执们商议下来的。
她和向太后,只是点头同意、认可了而已。
如今也是一样。
可是……
谁会在乎呢?
事实就是,章惇南征,交趾臣服,是她和向太后垂帘时的事情。
如今,这宋夏战争,也是在垂帘期间发生的事情。
将来史书上,自然会为她涂脂抹粉。
何况,官家不是认了吗?
于是,太皇太后道:“官家之赞,老身惭愧啊!”
“老身只愿将来到了永厚陵,面见英庙神灵时,能无愧于英庙托付便足矣!”
虽然她心中,依然对诸司之事,可能产生的动荡与风波有所疑虑。
但在这一刻,这位太皇太后已遗忘了这点小小的担忧,整个人都已沉浸在自身武功的迷醉中。
赵煦在旁,近距离观察着这位太皇太后的神色,也看着向太后脸上忍不住洋溢的开心之色。
“果然……”赵煦在心中想着:“这位太母与向太后,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和平主义者。”
真是和平圣母,她们也不可能稳坐后位。
皇城之中,就没有圣母的生存土壤。
“她们反战,她们主张和平,仅仅是因为没有信心罢了!”
简而意之,就是反战败!
……
太皇太后在福宁殿,陪着赵煦和向太后用了晚膳,才带着人,回转庆寿宫。
送走太皇太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赵煦看向向太后,道:“母后,今夜儿臣去保慈宫陪母后说说话吧!”
“儿臣也有好几天,没有到保慈宫就寝了。”
向太后一听,顿时高兴起来:“好!”
“六哥就随吾到保慈宫去吧。”
于是,母子两人,在御龙直的簇拥下,从福宁殿西閤而出,经福宁殿的右昭庆门前往保慈宫。
母子两人提着灯笼,走在深秋夜晚的宫闱中。
“六哥……”向太后忽然蹲下身子,看向赵煦:“诸司之事,六哥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赵煦点点头:“不敢瞒母后,儿臣心中已有了想法。”
“嗯?”
“且待儿臣到保慈宫,再与母后细说。”赵煦说道。
向太后点点头,看着赵煦满眼柔情。
这孩子,从四岁开始就被先帝带在身边,耳提面授。
在元丰七年之前,他一直被先帝保护的很好。
直到元丰七年的秋天,先帝身体不豫,才第一次带他去了集英殿,接受群臣朝拜。
先帝更早早的安排好了辅政大臣,选了吕公著、司马光为师保。
而这孩子也确实没有辜负先帝的苦心安排。
自即位以来,上孝太母、孺慕她这个嫡母,尊重宰执,礼遇元老。
同时,他本人还很有主见,分得清主次。
无论经济还是军事,似乎都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而且,在实践中已证明,他常常是正确的。
尤其是章惇南征交趾,向太后如今已经知道,正是这个孩子的一系列政治安排,才让南征进行的那么顺利。
所以……
这次也是一样吗?
“好!”向太后轻轻握着这个孩子的手,心中既有着怜爱,也有着心疼。
这孩子少年丧父,很没有安全感,她记得,最初在庆宁宫见到他的时候。
当时,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见到她就扑在怀中,喊着母后。
如今,虽已渐渐长大,人也壮实、高大起来。
但,向太后明白,这个孩子依然和当初在庆宁宫见到的那个孩子一样。
他依然在害怕着一些东西。
所以,他才会在太皇太后面前,放下手段,效彩衣娱亲之法。
也就是在她面前,这孩子才多少展现出一些自我和真性情来。
“六哥记住,母后会一直在六哥身边支持六哥的。”向太后低声道。
“嗯!”
“儿臣知道!”
“待儿臣长大,定给母后生几个大胖孙子,让母后尽享天伦之乐!”赵煦轻轻依偎在向太后怀中,轻声说着。
向太后听着,顿时展颜一笑:“好!”
“母后等着六哥给母后生几个大胖孙子,到时候母后在宫中给六哥带孙子!”
她想起了,她那个可怜的孩子。
心中顿时悠悠一叹,旋即整个人又有了期待。
期待着能有好几个和六哥一般的孩子喊她太母的那一天。
……
深夜的文府,丝竹管乐之声,并未停歇。
文彦博拿着酒杯,听着歌姬的小唱,站在来访的苏颂身边,看着苏颂提笔,写下的诗词。
他眯着眼睛,心情无比愉悦。
因为苏颂写的这首诗,实在是太好了!
尤其是那一句:社稷元臣名已遂,山河雄镇宠仍疏!
真是写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如今不就是这样吗?
功成名就,以元老之尊,而得天子礼遇,当今几乎是以后主待诸葛武侯一样的态度对待他。
老文面子、里子,全都有了。
自然是什么事情都肯配合了!
“子容真是缪赞了啊……”文彦博看着苏颂将诗文写完,然后感慨道:“老夫何德何能,敢当子容如此赞誉?!”
“太师当得!”苏颂放下笔,拱手道:“方今国家,两宫垂帘,宰执辅政而太师为天子元老,镇国之粱,自是当得的!”
说着,苏颂就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师今日御史台、太学之中,可谓是人心激动,人皆言,社稷中兴有望,国家振兴在即啊。”
“这都是太师辅政、进言之功啊!”
文彦博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子容,这是欲诓老夫入瓮啊!”
苏颂微笑不语,只看着文彦博。
文彦博笑了起来:“我知子容所忧。”
苏颂是个实诚人,但也是个精明至极的人物。
人家算术在整个朝堂都属于独一份的存在。
又岂能看不出今日之事潜藏的风险?
所以啊,苏颂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希望他这个太师去宫中委婉的劝一劝。
可惜……
苏颂还是不理解当今那位啊!
文彦博放下酒杯,道:“子容可知,当今官家做事有一特点……”
“敢请太师赐教!”
“谋定而后动!”文彦博在苏颂这样的实诚人兼老朋友面前,也不藏私,直接道:“其自动手,必有后手在准备。”
文彦博想起了,那位官家是如何对付大和尚们的。
那可是硬生生逼着大和尚们吐出了质库。
而且,这位官家并未将大和尚们吐出来的质库自己吞了。
而是将之打扮了一下,然后就要扑买。
更关键的是,他没有把大和尚逼到绝地,甚至保留了大和尚们的一部分干股,让他们依然可以参与到质库的分红中。
这样一个人,会鲁莽的对诸司开炮?
不可能!
说不定,他已经分好了肉。
说不定现在还在惴惴不安的那些人,很快就会开始吹捧起来。
毕竟,这位官家可是连和尚都不会逼到绝地,会给他们留下一份红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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