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

二月的时候，明锦送明笙出阁。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她就没再出过门，大婚在即，她亦有不少事要做。

虽说婚服不必她亲自绣。

但按照规定，她得给顾明珩做一身中衣、一双袜子和一双鞋子。

何况她是嫁给皇室宗亲。

其中繁琐之事，非嫁常人能比。

各式各样的规矩、礼制，宫里皇后娘娘特地派了个姑姑，来教她大婚之日的事宜规矩。

好在明锦前世就经历过，上手倒是很快。

就连皇后娘娘特地给她准备的宗亲册子，她也很快就背熟了。

大婚之前。

按照规定，明锦是不好怎么跟顾明珩见面的。

但两家就毗邻住着，又无长辈管着，明锦和顾明珩也不讲究这些，平时有空的时候，还是会一起吃饭。

天晴的时候，两人还会一起骑马，顾明珩还会教明锦射箭。

明锦的骑射功夫，这阵子明显长进了许多。

时令已过了惊蛰。

惊蛰之后，春雨频发，春雷乍动，气温回升，穿了一季的厚衣裳终于换下来了。

院子里的草木也重新染上了绿意，不少树木更是长出了新枝丫。

这日明锦仍待在家里。

连着下了几日春雨，空气都变得潮湿无比。

今日好不容易放晴。

天光明媚，明锦也难得勤快了一些。

她让人把窗户都打开，把屋子里的厚布帘也全都换成了轻薄的、颜色新嫩的，看着就春意盎然，让人喜欢。

一群人各自忙碌着。

已有四个月大的瑞雪，明显被养得壮实了许多。

也不似最开始那般胆小。

脖子上坠着小铃铛，跟巡逻的管事似的，这里踩几下，那里踩几下，看着好不活泼。

华岁领着丫鬟在擦洗，春雨则在一旁教导婢女。

她不日也要出嫁了。

这阵子便多替明锦教导可用的婢女，等她走后可以提拔上来。

免得明锦身边无人可用。

明锦穿着一身轻薄的绿裙，拿着书在窗下翻晒着。

外面有婢女拿来帖子。

春雨接的手，问那传话的婢子：“哪家的？”

婢子答道：“自称是颍州府袁家的人，是位娘子，说是与郡主认识，如今来京城了，特地来拜见一下。”

不等春雨说什么，那婢子忙又补充了一句：“那位娘子还说了，若是郡主不想见也没事，只托我们把这袋吃的交给郡主。”

婢子说着便把手中的食盒递了过来。

春雨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大概是一些蜜饯，还有些颍州府的特产。

这若换作别人，春雨自己就做主了。

主子素来不喜见外客，何况是这种时候。

但——

“你且等等，我去问问主子。”春雨拿着食盒与那婢子说了一声。

她记得郡主，当初就是在颍州，被家里人接回来的。

不知道这来的人是谁。

但既然事关颍州这个地方，她自然就不好轻易做这个主。

便让婢子等在外头，自己进去给明锦回话。

明锦还在里面晒书。

瑞雪逛累了，就歪在明锦的脚边睡觉。

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尾巴则塞在肚子里面，睡得很是安稳。

倒也机敏。

听到有人进来，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大约认出是熟人，便又把眼睛给重新闭上了。

明锦也听到了脚步声。

她没回头，只拿余光瞥见春雨手里提着的食盒，便随口问了一句：“谁送来的？”

春雨走过来，才压着声回道：“是位颍州府来的娘子，自称是袁府的人。”

明锦翻书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转头看了眼春雨手中的食盒。

春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知道她的意思，连忙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明锦看了眼里面的几袋子东西，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春雨却不知道，只继续跟明锦说道：“那娘子说了，您若有事也没事，她就是来给您问声好。”

“把人带进来吧。”

明锦说着就收回了视线。

春雨多问了一句：“带到花厅，还是？”

明锦说：“这。”

春雨听到这个回答，却是有些吃惊的。

看来外头来的这位娘子，和主子的关系匪浅啊。

不敢耽搁，也未想太多，她轻轻答应了一声，把食盒放到一边，就立刻喊人去请那娘子了。

明锦依旧在翻书。

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人，就去做什么。

倒是瑞雪循着味道跳到了坐床上，拿头拱那食盒，一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好东西的样子。

明锦看它这样，不由失笑。

她拿着书过去，轻轻拍了下瑞雪的头，斥它：“什么都想吃，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馋。”

但明锦到底还是掀开了盖子。

拿了块颍州府特有的糕点，掰开一点喂给瑞雪。

瑞雪喵呜着吃得很开心。

明锦低头看着它，又像是在看那块糕点，她没想到她会来京都，更没想到她会来见她。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她都快忘记，曾经在颍州府和秀丽楼的那些日子了。

……

越娘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召见。

她知道阿锦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以前侯府小姐的身份就足够吓人了，没想到如今人竟然还成了郡主，马上还要嫁给长安王当王妃了。

这样的身份，跟她简直有云泥之别。

她哪里敢来见人？

但家里除了老夫人之外，话里话外，都想让她攀上阿锦这个关系，她一个做姨娘的，自然没有违背的话语权，只能过来。

心里却是盼着阿锦别见她的，她也没这个脸见阿锦。

没想到这郡主府的下人会请她进去。

她一路惴惴不安。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心思恍惚着，人也差点摔倒了。

“娘子小心。”

婢子瞧见之后，连忙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越娘子这才回过神，清醒了一些。

她手下意识覆在小腹上，嘴上则小声跟婢子道了声谢。

婢子笑着摇头，说没事。

也没打听她的身份，只继续安静领着人往里头走。

越娘子也不敢说话。

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四边看，只觉得阿锦住的地方真好看，就跟神仙住的宝天洞府一般。

她本以为那袁府就够好看的了。

这一路胡思乱想，直到婢子与她说：“娘子，到了。”

越娘子忙往前边看去，只瞧见不远处的廊下站着十来个婢子，虽然还没瞧见阿锦，但光看这个阵仗，越娘子这颗心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娘子来了，我们郡主就在里头。”春雨笑着上前招呼她。

越娘子已不知作何反应了，一脸呆怔着，被春雨领着进去。

“主子，人来了。”

到了内室前，春雨跟里头的明锦回话。

里头传来一声“进”。

春雨答应着，掀起刚换过的帘子，请身后那位娘子进去。

可身后没有一丝动静。

春雨回头一看，见那娘子瞧着倒跟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春雨只好又喊了人一声。

“娘子？”

“啊？”

越娘子眨了眨眼。

听眼前婢子温声说“郡主在里头等您呢”，她才回过神，哦着：“好、好，谢、谢谢。”

越娘子心里还是有些不敢进去。

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召见，反应不过来，但都到了这一步了，再不进去也不像话。

越娘子攥了攥紧张到已经冒汗的手，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一路埋着头，也不敢看人。

一进去，她就按着府里教的规矩，往那坐床的方向，给人跪下问好了。

“妾身给郡主请安，郡主万福金安。”

她只当明锦在那坐床上，头埋得低低的，心脏也跳得极快。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自己的耳边。

“往哪磕头呢？”

这声音所在之处，明显不是在她面朝的方向。

越娘子心下一紧，下意识抬起一点头，往前看过去，才瞧见人是站在窗边。

离坐床还有些距离。

阳光照在那女子的身上。

越娘子这样看过去，只觉得眼睛被那明媚的光晃得厉害，她看不清女子的面貌，只能瞧见她手里抱着一只小黑猫。

此时正在看她。

看着那双熟悉的黑亮杏眸，越娘子的心一下子收得更紧了。

她根本不敢细看。

刚想继续给人磕头问好的时候，明锦又说话了：“好了，起来吧。”

她没让人再行礼。

明锦说着就抱着瑞雪走了过来。

她坐到了坐床上，把瑞雪放到一旁，让它自己玩。

小崽子壮了太多，明锦现在抱一会就手酸。

抱不了太长的时间。

瑞雪却对新来的这个客人十分好奇，他轻轻一跃，就跳了下去。

越娘子本来还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该起来，冷不丁，就跟一双碧色的眼睛对上了。

她本不怕猫。

这会却因恍然，被吓得不轻。

没控制住尖叫出声，脸色惨白的，人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明锦蹙眉。

看了眼越娘子，见她手捂着小腹。

明锦似有所觉。

她喊人进来，又对瑞雪喊道：“过来。”

瑞雪一脸无辜。

它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反应这么大。

它很通人性，看出自己的女主人不高兴了，便立刻夹着尾巴过去了，讨好地冲人喵了一声，还拿脸蹭明锦的手。

一副卖乖讨巧的模样。

“主子。”

春雨也进来了。

瞧见里边这个情况，也有些吃惊。

明锦吩咐道：“把她扶起来，上碗不放山楂的安神汤，再把瑞雪带出去。”

春雨应是。

她先扶了越娘子起来，正迟疑着不知道该让人坐哪的时候，明锦指了旁边的位置。

越娘子这时也清醒过来了。

她小脸还有些白，听春雨跟她说：“是奴婢疏忽，忘记府里还养了猫，让娘子受惊了。”

越娘子忙道：“不、不，是我反应太大了。”

春雨笑笑。

一边请人好坐，一边从主子手里接过瑞雪，把它给抱了出去。

她这一走。

屋内就只剩下明锦和越娘子两个人了。

明锦兀自喝着茶，也没开口说话。

越娘子就更加不敢说话了，头一直埋着，手指抓着自己的裙子，跟个小媳妇似的。

最后还是明锦看了她一眼，淡淡开了口：“来见我，就是来当哑巴的？”

明锦语气不辨喜怒。

越娘子却立刻紧张起来：“不、不是，我……”

她朝明锦看去。

明锦正歪靠在坐床上，手里拿着书。

四目相对。

越娘子忽然又有些紧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