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俊妩笑道:“没什么!”
怀书柔一脸单纯,也不追问,目光落在姜俊妩的腿上,微微叹气道
“我听闻你将府医赶走,不让他们医治你受伤的腿。听我一劝,不要这么不爱惜自己。大势非人力可能更改,既来之则安之。你死了,不过是轻者痛,仇者快罢了。这世间少你一人不少,但你却是你亲人的这世间!”
“我的父皇母后都被你们宣国人杀了!兄弟姐妹也不是被杀就是被辱,这世间,我已无亲人!”
“生命是自己的,便是无可留恋之人,也要珍之父母给予的这份生命!”怀书柔起身,手中捻着帕子边走边道
“我自小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朋,又因是女子,屡遭欺凌,就在我万念俱灰想要放弃之时,遇到了王爷。当时的王爷在郢国多年为质,就在以为自己就是郢国人时,被召回宣国。他母后已逝,自幼离国,亲朋故旧一个都没有。反而因为有过质子这段经历,让他既没法成为宣国人也没法成为郢国人。
但他这个人狂傲自信的很,说命是他自己的,成为什么人,过成什么样,是由他来决定。无数人都想让他死,他就偏要活的好好的,他不能称了别人的心,那样死了,太过窝囊!
所以他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让所有盼着他死的人,日日寝食难安、时时提心吊胆!”
说到这,怀书柔没忍住掩帕轻笑,面色有些红,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姜俊妩,见她没什么表情,更尴尬了,轻咳一声后,继续道
“我知道,王爷是灭你姜国之人,是你的仇人。可真是因此,你若就这样轻易死了,不过是给王爷的功绩上再添一笔。
我听闻你今日想杀了王爷,只是没成功,你若死了,可就没机会杀他了!”
姜俊妩眉眼微挑,淡道
“你不说王爷待你极好吗,为何却想让我杀了他?”
怀书柔柔柔一笑:“我想,王爷会想让你活着,他欣赏有气节的人!”
姜俊妩嗤笑:“既然他想让我活着,那么我死了,不才是正好能报复他吗?他欣赏有气节的人,我偏不做有气节的人,不才是对仇人最好的折磨吗?”
怀书柔望着姜俊妩,有些懵!
怔在原地低头琢磨着这话怎么绕的不对呢!
姜俊妩继续道:“你我素不相识,甚至是两国敌对之人,我可不会认为你是真的好心来让我珍惜生命的。
想让我杀王爷是假,让我活着慢慢屈服在穆璟之下,变得和你们这些人一样才是你的目的。如此显示你的善良柔和来博一点穆璟对你的另眼相待。”
“我......不是!”
怀书柔急了,美目流转间盈盈带泪,好似很是委屈,站在姜俊妩面前,紧紧抿着嘴唇,帕子都快被她给绞碎了。
姜俊妩微有不忍,沉声又道
“也许你是真的善良,不忍看我花季年华香消玉殒,但是你忘了,我不是一般人。我是姜国公主,是被你们灭了的王族之后,我不需要敌国子民来怜悯惋惜。
我的身份,我身体中流淌的血液就决定了我绝对不可能和穆璟有何关系,我们之间只有仇恨和鲜血,不是他的死亡来祭奠我姜国王族之魂,就是我的死亡来结束姜国王族之运。
如今我身在樊笼、族人四散,复国已无望,那么唯有死亡才能维护我身为姜国王族的尊严和气节。所以,我绝不会委身与穆璟。
国已不存,死亡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你不用再来劝我,你走吧!”
姜俊妩说完,目光转向房梁,不再理会怀书柔。
怀书柔泫然欲泣,却又无可奈何,轻轻以帕拭泪后,叹了口气,离开了登阳楼!
此话当夜就由时桑传到了穆璟的耳朵里。
穆璟临窗而望,月色清寒,银勾一般挂在苍穹之上,周围星辰暗淡,小而微渺。
穆璟眼眸中映出月华的寒光,嘴角微勾。
“不亏是姜国最尊贵的公主,一眼就看穿了本王这些年都没看清楚的她。当年本王救下她,念她无父无母,伶仃一人,才对她放下戒备。哼,女子果真是最会骗人的!没想到本王都已离开郢国,却还是中计,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时桑站在穆璟身后,回道:“公主是个女子,自然最是明白女子!王爷虽待她不同些,但也并未全交一心,怀夫人入府多年,对我们重要的事情知道的也并不多!”
“已经不少了,哪怕有一件都够我们死几回了!”
“属下已将怀夫人所知道的事情全部摸排一遍,将所有资料和证据都已更改,并派人严密监视她,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嗯!”
穆璟的声音有些冷,并克制不住地压抑着隐隐的怒气,单手握拳,指节都有些发白!
须臾后,穆璟手指微松,眼眸中皆是算计和筹谋,淡淡笑道
“姜俊妩一入府就送了本王如此大的礼,本王留下她,果然没错。多派些人手盯着她,千万别让她死了!”
“属下明白!”
两日后,姜俊妩腿上的伤没有溃烂,反而在慢慢愈合。她望向送来的饭菜,冷笑三分。
为了能让她活着,还真是煞费苦心,别人都是在饭菜里下毒让人死,她这是在饭菜里下药让她活,倒真是难为他们了!
姜俊妩轻轻抚摸着自己腿上的伤,她也并非仍由自己腿溃烂,早已在夜里的时候将溃烂的地方用手指掐掉。
一双腿受伤可要不了人命,若是一刀砍了再被救了,那才是真的要任人摆布,没到临死之前,她的这双腿还有用!
她不过是想看,自己如此自暴自弃,穆璟会有什么动静。
他不杀自己,一定是有别的目的,此人心机深沉,她已是亡国之人,无根之萍,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也是对姜国王族。
她已经败了,但不能再辱了姜国的颜面。
但直到现在,除了知道监视她的人多了一倍,不让她死,她还看不出来穆璟到底是什么想法。
姜俊妩目光迷茫地望着帷幔,她心中的疑惑和牵挂太多了,可她已是困兽,自保都难,所有的思虑都已无用。
时光漫漫,她的前路又是如何?
此时门突然被推开,秋实走了进来,声音冷淡道
“夫人,王爷送来了两个人,请你接收一下!”
“何人?”
“我不认识!不过想来也是你们姜国人!”
秋实说完就有些嫌弃地出了门。
姜俊妩心头陡然一跳,自己辱了他心爱的姑娘,还差点杀了他。此人狠毒,肯定不会就此放过自己,送来的人一定跟她有关系。
想到朝华楼时他说要活刮了自己弟弟的话,姜俊妩心中一震,急忙起身,但因为腿上剧痛,她走不快,还差点摔了下来。
无奈只要扶着床边,沿着桌子一路顺过去,好不容易走至门边,她目光骤然收缩。
“云芽!”
跪在地上一直没敢抬头的小姑娘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才猛然抬头,刹那间就潸然泪下。
“公主!”
姜俊妩努力地迈过门框,脚下一软,差点摔下阶梯,跌坐在地上。
云芽急忙起身来扶姜俊妩。
“公主,公主,你怎么样了?”
云芽上下打量着姜俊妩,想知道她哪里受伤了。因为用力,本就没长好的伤口裂开,血再次染红了裙子。
云芽大惊:“公主,你的腿受伤了?怎么回事?”
姜俊妩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姑娘身上,她踉跄着挪了过去,再次跌坐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姑娘,衣衫凌乱,骨瘦如柴,原本颜色娇美的她,如今却枯槁如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睛微阖,却一点光芒都没了,皆是绝望和死寂。
“月芽,月芽这是怎么了?”
云芽未语先泣,姜俊妩伸手去探月芽气息,只觉她气息微弱,已然在濒死间徘徊。
“是谁害了月芽?”
姜俊妩凝向云芽。
姜俊妩自小身边丫鬟很多,但是能得她亲自教导和培养的只有四个,云芽、月芽、丛芽和星芽。
其中丛芽和星芽是从神枢营调来贴身保护她的,随她征战沙场,在姜国最后一战中,丛芽为了保护她而战死,星芽下落不明。
而云芽和月芽是她作为公主身份,在王室中处理她身边一切事务的两个丫鬟。年长姜俊妩两岁,自小和姜俊妩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押到宣国后,她们就都被分开了,本以为没有再见的机会,却未成想再见面会是这个样子。
云芽哭的伤心,却仍旧抹了一把泪回道
“我们来宣国后,就跟十几个奴婢被扔进了朝华楼,禾颜夫人逼着我们日日接客,月芽相貌最好,接.....接客最多,他们又不拿我们当人,月芽身子很快就吃不消了,但却无人理会我们的需求。月芽.....月芽是被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公主,月芽,月芽不行了!”
云芽声泪俱下,哭的浑身都在颤抖!
姜俊妩也在朝华楼待过,那三天,她几乎彻夜未眠,虽然看不见,但是耳朵中却清晰地传来很多声音。
她紧咬着牙,双手握拳,愤怒和恶心简直要从她的胸腔中炸出来。
她死死拉着月芽的手,轻声呼唤。
“月芽,月芽!我是俊妩,是公主!”
姜俊妩呼唤了好久,月芽无神的眼睛中才慢慢聚拢丝丝光亮,看到姜俊妩的时候,她精神好似回笼一些,手指微动,嘴唇轻启。
“公......公主!”
“是我,你别怕,你已经离开朝华楼了,我一定会救你的!”
看到公主,月芽死寂一般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个非常浅的微笑。
“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姜俊妩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又是何身份。
云芽顿了片刻,又哭了起来。
她们都不是姜国王室中身份尊贵的人了,如今的她们都是亡国之人,是个奴婢!
姜俊妩咬了咬牙,忽然回身问道
“是谁把你们带出来的?是穆璟吗?”
云芽摇了摇头:“听说是时桑去朝华楼看上了我们,将我们收了做他房中人,知道月芽不行了,又知道我们和公主的关系,这才让人把我们送进来见一见公主!”
姜俊妩思绪急转,回忆起关于穆璟身边的侍从,时桑的点滴。
那日在亭中,是时桑命人惩戒了想要打断自己腿的人,自己跪拜时,他也偏了偏眼神。此人想来和穆璟不同,既然能来送他们主仆相见,多少是有点恻隐之心。
于是她当即沉声道:“那我们就去求时桑!”
云芽刚想说好,姜俊妩却停了下来,目光一冷,道:“不对!”
云芽不解:“什么不对?”
姜俊妩凝眸道:“穆璟此人心思深沉,心狠手辣,这种人绝不是个轻易信任别人的人,既然时桑能成为他的心腹,那么对他一定是有着绝对的忠诚。
所以时桑的一切行为,穆璟必然都知道,或者可以说都是穆璟的授意,把你们从朝华楼接出来,并送到我面前的人,不是时桑,是穆璟!”
姜俊妩的视线落在了月芽身上,声音清寒继续道
“他就是想让我看看,没有他的庇护,我会是什么下场,月芽就是我的前车之鉴,他这是故意逼着我去向他臣服,向他乞求!”
“公主!”云芽哑了片刻,转过来弯后,语气坚定:“公主,就是那个穆璟带兵灭了我们姜国,奴婢们就是死,公主也决不能向这个人低头!”
姜俊妩跌坐在地上,心中思绪纷乱!
她恨穆璟,若是她自己,她宁愿死,宁愿是跟月芽一样的下场也绝不会向他低头。但,现在在她面前的是月芽。
她和自己弟弟相差了六岁,弟弟出生时,母后的精力都在照顾弟弟身上,她被一个人安置在一处院落中,小小年纪的她害怕和惶恐。是云芽和月芽日夜陪着自己,她少时精力充沛,最易惹祸,受惩罚的总是她身边的侍女。
所以她身边的侍女换了一波又一波,但唯有她们二人坚定地选择留了下来。
自六岁后,她们三个就在一起,十年的朝夕相伴,十年的荣辱与共。在她心中,她们不是奴婢,而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长这么大,没有比她们三人相处的时间更多,关系更亲密。她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月芽死在自己面前。
姜俊妩咬了咬牙,坚定地起身道
“我去求他!”
“不要公主!”云芽死死拉住姜俊妩:“公主,不要去求他,你是堂堂一国公主,决不能向敌人低头,月芽就是死了,也绝不想看到公主为她低头!”
姜俊妩如今却镇定下来,无奈道:“云芽,月芽真的快死了!”
“公主,你不能去,你是公主啊!”
云芽哭的泪流满面,拉着姜俊妩的手。
姜俊妩似是已经下了决心,坚定而缓慢地挣脱开了云芽的手。
“我不能看着你们死,姜国已灭,我已不是公主了!”
挣脱掉云芽,姜俊妩趔趄着就要走,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脚踝被拌了一下,她回身望去,就见月芽的手再慢慢抓向自己的脚踝。
刚才肯定也是她抓了一下,只是没力气了,没抓住,只是绊了一下,现在又开始抓。
姜俊妩低头柔声安稳
“月芽,你别害怕,也别担心,相信我,我会治好你的,你等我一下!”
月芽微微摇了摇头,丝丝血迹从她嘴角溢出来。
云芽和姜俊妩都被吓到了。
姜俊妩急忙伸手掐住月芽两腮,厉声道:“月芽,不要做傻事!咬舌是死不了人的!”
“月芽,月芽,你干什么啊!”云芽大哭!
月芽嘴唇翕动,意欲说话,姜俊妩知道她的力气已不足以咬舌自尽,随即松开了手。
月芽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抓住了姜俊妩的脚踝,声若游丝般地道
“公主,腿......疼吗?”
姜俊妩一直强忍的坚强,瞬间溃不成军。她垂眸,泪光瞬间溢满眼眶。片刻后她生生憋了回去,扬起一张倔强的脸,只是眼睛被憋的通红。
“我不疼!你等我,等我找人来医你!”
月芽摇头:“公......公主,我......不行......不行了,能再见......再见你一面,我......我心满意足了!不......用为......为了我........低头,你......是.......公!主!,姜国.......最尊贵......的公主!”
月芽已经油尽灯枯,说完这些便嘴角含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月芽!月芽!月芽!”
云芽趴在地上,哭的浑身在颤。
姜俊妩却愣怔在那,眼睛死死瞪着月芽,年少时光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那个相貌娇美、柔和善良、爱笑坚强的月芽,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地消失了!
泪珠在眼眶中转着,终究盛不住,滚落了下来。
云芽的哭声不尽,姜俊妩却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她对一直冷眼旁观的春华道
“去禀告王爷,我要安葬月芽!”
春华实在不屑这些亡国奴的爱恨,冷冰冰道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去!”
姜俊妩一声怒喝,吓的春华陡然一跳,本来还想反驳,但对上姜俊妩的眼神时,春华的心,莫名一寒。
自她来后,眼神中一直都是淡淡的,无视着所有,包括她和春华和秋实。
她们二人很是看不惯,这个亡国公主明明是个阶下囚,但举手投足间气质斐然,就算不出声,周身也萦绕着一种尊贵庄严,让人不可轻视。
所以二人敢做的也不过是冷淡待之,却不敢靠近欺辱,那日还是众人都围上去了,她们两个才敢上的。
本以为不过是个柔弱性子,在皇宫浸染出的王族之气让人不可逼近罢了。但是在这一刻,春华才意识到,她是一国公主,哪怕亡了国,她仍旧是个高高在上,带着生杀予夺霸气的姜国公主。
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再怎么被欺,虎就是虎!
春华眉眼胆怯几分,小声嗯了一声后就跑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春华底气又硬了起来,冷飕飕道
“王爷说了,一个贱奴罢了,直接丢出去就好了!”
“你说什么?”
姜俊妩冷眸一蹙,犹如寒光冷箭般射了过来,春华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两人身后。姜俊妩此时才发现穆璟和时桑走了过来。
穆璟今天一身藏青色云纹衫,脚踩墨色点金靴,负手而行,带着上位者的冷峻孤傲,睥睨着姜俊妩。
姜俊妩缓缓起身,走向穆璟。
因为之前的事情,时桑对姜俊妩很是戒备,往前走了半步。
姜俊妩并没有靠近穆璟,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姜俊妩自认高挑,却也需要仰视着穆璟,他人如山岳,气如怒海,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北地天地间飘着的雪,没有丝毫温度。
姜俊妩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是冷酷、无情和残忍!难怪整个泾阳城的人都称他为活阎王,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就压迫感十足!
但姜俊妩并不怕他,直接对上他的眼睛,先开口道
“我要安葬月芽!”
穆璟目光微转,落在那具尸体上,带了几分轻蔑,这个眼神让姜俊妩很是愤怒,但此时她只能忍着!
穆璟淡道:“一个贱奴罢了,也配安葬?丢出去一把火烧了!”
“是”
时桑应道!
“不行!月芽必须安葬!”姜俊妩横档拦住手下的侍卫。
穆璟冷笑:“这里是宣国的领土,你准备将她安葬在何处?”
姜俊妩道:“我不信你这王府中死了的姬妾都是一把火烧了!”
穆璟眉眼轻挑:“但她不是本王的姬妾,本王又不需要一个死人做我的妾室,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残花败柳之躯,岂能与本王王府姬妾葬在一地!”
姜俊妩浑身紧绷,目光怒视着害的月芽成残花败柳之躯的罪魁祸首,若是眼神能刀人,穆璟早被姜俊妩凌迟了!
姜俊妩沉了沉气,讥讽道:“你那么多姬妾,有别人送的、自己收的、府上买的,残花败柳之躯,脏脏污秽之人恐怕多如牛毛,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和多少女子有染,你有资格来嫌弃月芽?跟她们葬在一地,月芽才是屈尊了!”
穆璟不怒反笑:“公主殿下,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姜俊妩怒在胸腔,但她只能生生咬牙忍下去,气的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她忘了如今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有高傲的资本。
她目光微垂,声音软了三分
“让我安葬月芽,条件你来提!”
“是吗?”
穆璟看着生生将屈辱忍下去的姜俊妩,心中很是舒畅,心情都愉悦起来。
他主动向前半步,探出身子凑到姜俊妩的面前,目光带着阴鸷和狡狯,声音又轻又冷。
“你也知道本王和很多女子都有染,那么就该知道我最想要的条件是什么!”
姜俊妩对上穆璟的眼睛,只见他的目光从自己的眼睛移到鼻尖,然后定在嘴唇片刻后滑到她的脖颈之下。
他的眼神冰冷又缠绵,让姜俊妩瞬间反上来一阵恶心,急匆匆往后退了两步,怒骂道
“无耻!”
穆璟视线扫到了姜俊妩已经绯红的耳朵尖,垂眸,淡淡莞尔。
直起了身后,他嘲讽道:“没有孤注一切的勇气,就不要大言不惭地让别人来提条件,难道我提条件还得在你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公主殿下,你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姜俊妩面色也慢慢爬上了绯红,她咬了咬牙,倔强地瞪着穆璟。
她以为他的条件不过是让她跪下求他,为了月芽,她可以说服自己屈辱地跪他求他。
但他总是能刷新她对他认知的下限!
姜俊妩垂眸望了一眼月芽,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歉意。云芽听不到刚才他们说了什么,但也看的出来公主的为难。
云芽拉着姜俊妩道:“公主,月芽死都死了,一副皮囊罢了,随他们处置去,公主不用求他们!”
时桑喝道:“你是我赎回来的,来人,将她带走!”
“是!”
两个侍卫上来就架云芽,云芽被吓得瞬间花容失色!
“公主!公主!”
姜俊妩也有些慌了,月芽已经死了,她不能再不护着活着的云芽!
“你们留下云芽,月芽的尸体随你们处置!”
穆璟道:“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你!”
姜俊妩气血上涌,整个人被气的浑身颤栗,她的目光带着些茫然,望了望月芽和云芽后,目光陡然一横,她突然跪了下来。
双手交叠在自己额前,郑重而屈辱地缓缓拜了下来。
“我求你,求你把云芽留给我!”
“公主!”
云芽震惊地望着姜俊妩,额前叠手跪拜为大礼,为了自己,公主竟然屈辱地向仇人求饶。
穆璟也知这是姜国的大礼,除了正规场合,姜俊妩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用行如此重的大礼!穆璟清寒的目光微眯,带着几分讥笑!
姜俊妩跪在地上,拜服在地,只觉得满身屈辱犹如千刀万剐,凌迟着她那颗骄傲的心,她是亡国之人,被困在这里,她什么都做不了,谁也护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她的尊严,乞求面前的这个人。
“公主!你不要求她,奴婢无用,我们来生再见!”
云芽说完,心一横,转身就朝着门阶前的柱子撞上去。她这一下是抱着必死的心,力气极大。饶是时桑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没撞到头却将胳膊给拉脱臼了!
“云芽!”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太快,姜俊妩看到云芽只是胳膊扭曲了,没撞死,心下一松的同时,一股巨大的无力席卷向她。
时桑怕她再冲动,并没有管云芽的胳膊,让人抓住她,顺手塞了一块布在她嘴里。
穆璟讥嘲:“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姜俊妩突然安静下来,原本因为屈辱而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目光散漫而空洞,她缓缓起身,对云芽道:“云芽,姜国已灭,我已不是公主,护不了你,你以后好自为之!月芽已死,我也护不住她的尸体,随他们怎么样吧!”
姜俊妩说完就径直踉跄着回了房间,一脸的面如死灰,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了外面。
穆璟在顷刻间从喜悦变成了愤怒。
他愤怒将这二人送来,可不是为了让她绝望到放弃自己的。
她此话显然是没了生的欲望,无论是月芽还是云芽亦或者她的亲弟弟俊黎,她都不在乎了,她谁也护不住,干脆谁也不护了,反正所有人到最后都是一个死!
她这是打算彻底放弃了!
穆璟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捏了捏,莫名地升腾起一股懊恼的感觉来,怪他逼的太狠,将她的心给逼死了!
一只老鼠,只有在惊惧的时候才有意思,彻底死了,就不好玩了。
他并不缺吃的!若只是为了让她死,他没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
穆璟手轻抬,几个侍从放开了云芽,时桑将云芽嘴里的布给扯开。
穆璟走到云芽身边,云芽刚才不怕死,但死里逃生仍旧心有余悸,而且她怕这个男人。她知道这个男人远比死更可怕。
云芽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穆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声音冰寒彻骨!
“本王准许你留在公主身边伺候,但是说服她,归顺于我。”
“我......我宁愿死!”云芽的声音有些哆嗦,身体在轻轻颤栗,却仍旧强逼着自己说了这几个字。
穆璟眼眸微沉,瞥了一眼月芽的尸体
“本王不会让你们死,你若不能说服她,这个,就是公主的前车之鉴,姜国最尊贵的公主,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
云芽脸色瞬间惨白,月芽是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的,又是怎么在痛苦中挣扎的。她亲眼所见,而公主,公主可是金枝玉叶之身。
和月芽一样?这个男人真的是个活阎王。
云芽紧紧抿唇,但那颗坚定的心却没坚持多久就溃不成军,她的公主可以死,但是决不能像月芽那般死了!
若是那样,她宁愿公主和这个灭国仇人在一起,至少、至少、至少只是一个!
“我.......我答应你!”
穆璟满意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时桑将云芽的胳膊接上,跟上了穆璟。
“王爷,这个月芽怎么处置?”
穆璟睨了一眼,淡漠道:“她的两个侍女倒都挺有骨气,将这丫头安葬在西郊枫林!”
“是!属下这就去办!”
“调查下公主在姜国时和哪些人关系密切,既然能为侍女下跪,自然是个有情之人,这是她的弱点,本王得好好利用起来!”
“是!”
云芽眼睁睁地看着月芽被他们给抬了出去,这一别,就真的连个念想都没了。云芽不忍,上前将月芽手腕上的一根系着红铃铛的手绳给解了下来。
亡国后,她们身上任何有点价值的东西都被搜刮走了,月芽的这根手绳是公主六岁那年亲手编的送给她们二人的,她戴了很多年。
原本应该让月芽带走的,但云芽还有用,她得让公主振作起来。
云芽走进房间,看到自己的公主抱膝坐在床上,眼神空洞而茫然地望向一边,哪怕自己走了进来,她也没有任何表情。
似乎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留下来,对公主而言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云芽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
她记忆中的公主,乐观、明艳、骄傲、尊贵,像个太阳,温暖照拂着所有人。公主可以只是个公主,聪慧机敏,天真烂漫,关心百姓疾苦,为黎民分忧。公主也可以是个将军,在旷野的骏马背上恣意驰骋,指挥千军万马,浴血穿营而不惧。
她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以驱散所有黑暗,也可以融化所有寒冰。公主自出生起,遇到的所有困难和挫折都被她踩在了脚底。她本该就这样顺风顺水地过完她这骄傲的一生。
但是姜国灭了!
她在前面领兵打仗,却被穆璟带领的大军从玉灵关破门,直攻了姜国京师奉都,那可是姜国的大门,驻守着姜国最强战力的地方。
公主领兵五千,在韶函殊死抵御六次宣国两万大军的进攻,却没成想,最不该被攻破的玉灵关,被穆璟的三千骑兵拿下,京师被破,皇城被围,公主腹背受敌,五千姜国战士,与公主共存亡,死战到底,全军覆没。
穆璟下令活捉公主,公主的贴身近士二十人,全部战死!公主力竭被俘,浑身犹如血洗一般。
亡国已成定局,姜国所有王族,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宣国士兵血洗了王都,美丽安宁的姜国一夕之间覆灭。
公主沦为阶下囚,被穆璟亲自押送回泾阳城。她连求死都不能!
云芽慢慢走近姜俊妩,只觉得这一刻的公主,像个琉璃,轻轻一碰就碎了!
云芽跪在姜俊妩的面前,将月芽的手绳递了上去,云芽道
“公主,还记得这枚手绳吗?玲儿叮当,你永远都是我们回来的方向!有你在,平安喜乐,岁月无忧!
我和月芽在皇城被灭的时候就已经被宣国闯入的将士所凌辱,皇宫中很多人都四散逃离,只有我和月芽等着公主回来。
我们知道,公主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路,我们经历了太多的欺凌和折磨,每当我们要放弃的时候,月芽就会看着手腕上的这个,告诉我,坚持下去,公主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在朝华楼,月芽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却倔强地不肯死,她说她还没见到公主,硬吊着气挨到今天。公主,月芽见到了你,她死而无憾了!”
姜俊妩安静地听着,眼睛一直很茫然,但从云芽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就红了!无声的泪划过脸颊,滴滴落在衣袖间。
云芽继续伸出另外一只手,手上有相同的手绳,她们都将公主儿时的承诺,铭记于心!
云芽继续道:“公主,姜国灭了,死亡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可是,在朝华楼,连死都成了一种奢侈,他们凌辱摧残着月芽,却又让她不得不活着面对一切肮脏的东西。
但就算如此,月芽仍旧对我说,要我努力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无数次我想放弃,都是月芽鼓励着我,她对我说,活下去,就一定能等到公主的那天!
公主,月芽她做到了!”
姜俊妩心中无限心酸,垂眸啜泣道:“但如今的我,保护不了你们,连月芽的尸体都保护不了,你们的公主,让你们失望了!姜国已经覆灭,你们的公主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云芽伸出手去拉姜俊妩的手,声泪俱下道:“月芽曾经想对你说一句话,她说若是她没等到,就由奴婢告知,她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公主是心怀天下之人,但姜国覆灭与公主无关,她对得起所有人,让她不要自责愧疚。若复国无望,唯希望公主能用自己的聪慧给自己幸福!
我和月芽一生所求,都不过是希望公主能平安喜乐,岁月无忧!公主,奴婢求你,不要放弃自己,奴婢不像月芽那般能说会道,奴婢只是希望公主千万不能成为第二个月芽!
这一定也是月芽的希望。”
姜俊妩泪流满面,拉起云芽,抱着云芽大哭起来!
自姜国被灭后,这一路的颠簸流离,屈辱磨难,无人可诉。在云芽和月芽的无限包容中,她终究绷不住了!
她对不起姜国子民,对不起父皇母后,对不起云芽月芽,丛芽星芽,对不起所有疼爱她,照顾她,保护她的姜国将士。
她的痛苦委屈和愧疚,月芽都懂,云芽都理解。可她却连月芽的尸体都没保护好!
姜俊妩垂眸痛哭,悲愤万分!
主仆二人哭了好半晌后,姜俊妩努力将眼泪收住,抓住云芽的肩膀道
“是穆璟威胁你来让我活下去对不对?你害怕我会成为第二个月芽,被千人凌辱万人践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不是?”
云芽泪光还在闪烁,面上一脸愧疚。
“公主,我不是为他说话,我......”
姜俊妩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不用愧疚,你不是背叛我。他是不是让你留下来?”
云芽点了点头!
姜俊妩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却已经镇定了许多。
她道:“姜国已灭,你也看到了,我保护不了你们任何人,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你离开这里,彻底地离开这里,你可愿意?”
“公主!”云芽明白公主所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她恍惚了片刻,喃喃道:“月芽想让你努力活着!”
姜俊妩摇了摇头:“如今情形已经不是我想努力活着就能努力活着的,穆璟下令将我活捉,又将我关在这王府,派很多人监视着我,把你们送来,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活着!
可你知道他为何想让我活着吗?”
云芽摇了摇头。
姜俊妩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她眸色沉沉,思绪深远。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穆璟这个人心思太深,我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但是我绝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舍不得杀了我。他如此费尽心机地留下我,一定是想利用我筹谋什么。
无论他筹谋什么,我都不能为他所用!
姜国已灭是定局,我不能扭转结果,却也不能再助纣为虐,无论穆璟在筹谋什么,只要我死了,他的计划就得作废。
所以云芽,跟我一起去找月芽,去找父皇母后好不好?”
云芽犹豫:“他不会让我们死的!”
“我有办法,只是可能会很痛苦,你怕不怕?”
云芽摇头:“我不怕!能跟公主一起走,是奴婢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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