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足球比赛，当困难来临时，你必须报以乐观和勇气去面对这件事。———劳尔·冈萨雷斯·布兰科

在来鹭城的路上，方蔚然设想过许多场景。

比如她没能找到龙峤，又比如找到龙峤后两个人会唇枪舌剑一番；又或是龙峤避而不见让她怒气攻心；又或是有一个人率先失去对泪腺的控制……

实际情况却是，隔着一扇脏兮兮的玻璃门，她抬起眼看见了龙峤，龙峤也看见了她。

然后她低下头，拿起筷子，开始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吃沙茶面。

之前有位热心大婶告诉她，这家沙茶面很好吃，汤色料头看着果然诱人。一入口，既咸且甜，香辛料的辣意裹在花生酱黏稠里，恰似此时她乱七八糟一言难尽的情绪。

“别吃这么快，烫。”一杯凉水放在她面前，握着杯子的手背上有一束刺青的藤蔓缠卷。

她没有抬头，却知道龙峤去结了帐，又默默在对面坐下。

这一瞬间，她就格外怀念多年前那个暑假，还有那个坐在自己对面，说话大声武气，眉毛都能飞上天的乡下少年。

那本来是非常失落的一天。

方蔚然在山里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住吊脚楼，睡木板床，晚上打着手电筒踩着青苔和野草去上旱厕，见识过比拇指肚还大的蜘蛛和各种虫子，摔破过膝盖，晒伤过脸颊，被又酸又辣的重口味饮食折磨得受了一圈……

现在回想起来，只是娇生惯养的城里孩子头一回体验生活。对十六岁的方蔚然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挑战，分分钟想打退堂鼓。

但她咬牙挺住了。

父母和舅舅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偏要展现决心和毅力给他们瞧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从小读的童话和那些温情脉脉的哲理故事不都这么说？

只要通过考验，就能得到认可。

她始终抱着天真的期望，直到那一天。和家里通话时，妈妈漫不经心报出几所海外名校的名字：“这几所学校都可以用高考成绩直接申请，商科、教育学和大众传媒各有强项，你先了解一下。”

“我不想出国。”方蔚然说，“也不想了解这些专业。”

电话那头的妈妈仿若未闻，继续道：“根据你现在的情况，我和你爸爸更倾向于让你先申请预科。提前过去适应当地生活和教育，专业的选择也更多。”

“选择更多？”方蔚然只觉得在听笑话，“你们根本就不想让我选择！”

“我们提供的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妈妈的声音遥远又平静，“电话先挂了，你自己冷静一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明白道理。”

听着话筒里传出的忙音，方蔚然只觉得全身脱力，各种委屈愤懑堵在喉头，最后只吐出一声微弱的哽咽。

即使是光也无法从黑洞逃逸，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逃脱？事实证明：她的出走，她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对她的安排总会有条不紊进行下去，不以她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像从前的每一次。

她能从家里跑到山里，也能从山里跑到县城，然后呢？

十六岁的方蔚然站在街头满心茫然，直到被龙峤揪住书包带。

那天她吃了一碗辣死人的米粉，痛痛快快让眼泪流了满脸。又被拉着去了县城中学的操场，坐在被太阳烤得焦热的石墩子上，看龙峤和一群人跑来跑去争夺一颗足球。时不时听见场上炸开一声——

“断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