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人离开故土后再不回头,但我总是会回来。——兹拉特科·达利奇
过了一日,又是一日。山头的云聚了又散,溪里的水涨了又落,云头寨的杨梅果从拇指肚长成乒乓球,又从乒乓球长成黑里透红的小碳圆,海拔最高成熟最晚的一批也在几天前摘尽。
龙峤拖着巨星同款的行李箱,又一次走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
他走得很急,像是怕一旦慢下来就会失去前行的勇气。等到远远瞧见寨门檐角斜飞,脚下又踟蹰起来。
进了这道门,行过寨头花桥,就是……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上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比起这段不到三百米的沥青路面,突破七八人的防护冲入对方禁区简直轻松得像在散步。
还没走进寨门,他就被几个小崽发现了。
“狗!狗!狗!”
牌楼柱子后面探出几张晒得通红的笑脸。见他一脸茫然,脏兮兮的小拳头冲他又用力挥了几下。
龙峤这才恍然。“go,go,go”,这是他早晚带练时挂在嘴边的。一群小崽跟着球队从寨头跑到寨尾,也跟着他照葫芦画瓢,从吼声到手势都学会活灵活现。
“该打的!讲过多少回了,这是牌楼不是树,不可以爬上去玩!”一个蓝衣嬢嬢从花桥跑下来,手里挑花带的长竹片威吓地晃了晃,“再不下来,就请你们都吃孙笋子炒肉!”
等小崽们哄笑着跑开,嬢嬢才注意到牌楼下拉着行李箱的龙峤。
“哎,你好。”她走过去,嘴里已经换成不那么普通的普通话,又在认出人之后变了调,“你,你不是……这是回家了?”
嬢嬢脸上有惊讶,有好奇,还有平常寨里人彼此招呼时的微笑,唯独没有龙峤担心的嫌恶。
龙峤点点头,叫了声婶子好。正犹豫要不要再说点儿什么,还是等人问了再说,就见嬢嬢点点头:“回来就好。”
说完转身上了花桥,在几个嬢嬢阿婆间一坐,指着龙峤笑嘻嘻说道起来。
平常得就像十多年前,龙峤从县城中学放假回来。
龙峤一愣,硬着头皮也走上花桥。
直到下了花桥,他都不敢相信:就这样让他进了寨子?
从方蔚然那里龙峤知道,先是球队输给麻章村让全寨人抬不起头,后有乔老板上门把国际着名球星的伪装戳破。现在全寨人一定都知道他就是个混蛋,骗子,寨子的罪人,理当挨百家骂受千人笑。
而不是嬢嬢阿婆们一声声平淡又亲切的:“抹颜啦(回家了)?”
他还听见了她们的嘀咕。
“变样嘞……不穿西装还精神些……没认出吓一跳,以为是小方书记招来考察的哩,还想讲两句普通话……算了嘛就你那口普通话,莫要把小方书记的贵客吓跑哩……”
听见“小方书记”,龙峤眼神黯了黯,随即又透了点儿笑意。
几个月前他回来时,听到的是硬邦邦的“方书记”,以及不知所措又不得不应付的抱怨,哪有这一声声“小方书记”听着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