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仅是猜测。”明砚舟微微垂下眼睫,身形在秋日的风里显得分外萧索。
容昭沉吟片刻:“我听父亲说过,国子监的学生,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或世家的嫡子,且须通过种种选拔,择优录取,一般人无法入内读书学习。”
明砚舟颔首:“除此之外,还有通过选拔的秀才,这批学生称之为监生,另外还有捐监,便是家中富裕的子弟缴纳一定数额的钱财,也可入内学习。”
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在幕后操纵这群学子,让他们写如此尖锐的檄文来声讨皇帝呢?
容昭拧眉思索半晌,仍然毫无头绪。
她抬眼,望向那刚张贴不久的处决书,眼里尽是同情之色:“这世道,竟连说真话也不行了吗?”
那三问,可句句都是百姓的心声!
明砚舟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你以为尹之正之行径,可称得上是丧尽天良?”
“自然!他的统治下,律法便是富人的律法,是钱财的律法,穷人高呼痛骂,也换不来一个公道,怎么不算丧尽天良?”
明砚舟看着她因薄怒而微红的面颊,低声道:“那如今,你便在这汴京看看吧。”
“看什么?”容昭抬头望向他,神情不解。
“看看这大胤权利中心的旋涡裹挟了多少人,看看学子们欲以性命唤起的王朝究竟有没有自尊!”他扯起一抹轻笑,眼里是深深的讽刺:“插羽毛大员,神鬼藏人间,这汴京比之金陵,怕是更为黑暗。”
容昭被他的一番话所震颤,她抿紧唇,不发一言。
明砚舟察觉她神色不好,走近些,声音温润,早没了刚刚那种尖锐:“可是有何处不舒服?”
那女子恍然抬头,看向他的眼里:“明砚舟,我之前有一事瞒了你。”
“何事?”
“在金陵之时,我意外听到两名书生聊起这桩学子案,除了三问陛下之外,他们还提及了一个人。”
“谁?”
“你。”容昭拧着眉:“若我没有听错的话,这群书生在檄文之下,要求陛下处斩的那个人,便是你!”
明砚舟神情一滞,他倏尔侧过脸,望着容昭:“这便是你要先来汴京的理由。”
非是问句。
“是。”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你此刻应在汴京城中,且……”
“且我曾经与叶宣案、学子案都有牵扯。”明砚舟自然明白她要说什么,他语气平缓,似乎在说着他人的故事。
“若有机会,我定会向百姓打听你的身份。”她微微笑起来。
明砚舟一愣,手在身后握紧,他低声道:“你听说了我这么多,竟还想帮我?”
那女子神情疑惑:“这与我帮你有何关系?”
他顿了顿,瞥过眼:“……你不怕我是他们口中那罪大恶极之人吗?”
容昭看着他挺秀的侧脸,片刻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直笑得眼底都湿润。
明砚舟被她笑得有些莫名,他拧着眉看着她,并不说话。
“明砚舟,”容昭以袖掩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他们并不了解你,但我与你同行数日,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明砚舟闻言,胸腔内泛起一丝丝的酸涩,他认真地看着她。
“你如今虽只是一道魂魄,但却时刻谨守原则,从不逾矩。这样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男子闻言,泛起一笑,神情愉悦:“这样么?”
“我不相信这个世道,不相信世人口中的你便是真正的你,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一切。”她抬起头,笑意盈盈:“便是被世人口诛笔伐又如何?真相必不会被掩盖。”
明砚舟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震动,他看着容昭许久,直到自己深觉不妥才移开眼。
他笑起来,愉悦非常。
处决书下得突然,此刻朝野之上已然震荡。
定国侯与镇西侯在养心殿前已跪了许久,两人都已至耳顺之年,却毫无体面地被来往之人评头论足。
无他,只是因为两人的嫡孙,便在此次处斩的八名学子之中!
大胤王朝到如今,已经历了六位君王,定国侯与镇西侯的官爵从开国受封开始,一路承袭下来。
子孙靠着前人的功德袭爵,自己却无半点功绩加身,年轻的勋贵世家如柳家,崛起迅速,是以早起的世家大族,不少都已远离了权力中心。
这两个侯府,多年前便已有落败之势。
此次子孙中好不容易出了两棵好苗子,又栽在了“学子案”上,即便不说舐犊情深,仅从多年的期盼上来看,这两位侯爷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定国侯郑林身体一向病弱,此刻顶着大太阳,脸色苍白。
镇西侯顾琼山稍好一些,两人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心下苍凉一片。
殿内,荣成帝正批着奏折,朱砂在其上落下批注,身后的宫女给他打着扇。
虽至秋天,但天气仍然炎热。
殿内落针可闻。
“如何,走了吗?”荣成帝没有抬头。
陈让躬身回道:“回陛下,两位侯爷仍跪在殿外,尚未离去。”
荣成帝笔下微顿,心再不得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