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鸦雀无声,众朝臣眼中难掩震惊之色。
杂乱的树影映在新糊的纸窗之上。
一阵大风刮过,门扇骤然被吹开,大雨挟着风落进来,不过一息便湿了青石板。
烛火剧烈摇晃着,便是有内侍忙起身去关门,也还是被吹熄了大半。
荣成帝身前那处桌案之上,尚未及整理的公文也被风扬起,他阻拦不及,眼看着便四散着落在房中各处。
内侍们顿时忙成一团,关门的关门,燃烛的燃烛。
未过多久,房中已然恢复原状,只悬挂着的帷幔被吹进来的雨打湿了些,此刻稍显凌乱。
明德面色复杂,似在仔细琢磨着容昭方才说的那番话,至此抬眼看向她:“你是说,孙如海本就与那些宦官串通好,救你母女二人是假,行擒获之举为真?”
“是啊殿下,”容昭眼中神色极淡:“普通百姓走投无路之时,定会去寻求府衙的庇护,我与母亲自也不例外。可您说,我二人方至淮县府衙见到孙大人,便立即被他转手交给宦官送往青州。”
她口中之言掷地有声:“我倒要问他一句,淮县县丞如此微末小官,从无入京见天颜之机,那他是如何结识的司礼监宦官?”
孙如海衣袍之下的身躯已在微微颤抖,他心中早已惊惧不已!
可如今他脑海之中已然乱成一团,再无法冷静分毫。
他僵直着腰板,顺着本能抬眼望向柳青河,意图从后者眼中瞧见一分笃定,或是宽慰之意。
可是,没有。
柳青河眸色沉沉,望着孙如海的眼神毫无温度,宛如正瞧着一个罪该万死之人!
孙如海胸口之中尚未熄灭的几分期盼,渐渐成为灰烬。
他垂下眼,讥诮的笑意缓缓落了满面。
容昭如今怎肯放过他,她上前一步:“孙大人,你可能为民女解惑?”
孙如海闭了闭眼,他俯身朝荣成帝行了礼,只高声道:“陛下,此女所言不实,微臣在淮县任县丞一事,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怎能凭她三言两语便定下微臣通敌叛国的重罪?”
左景岳眼睛一亮,他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陛下,孙大人此言倒是不错。此女虽言之凿凿,可毕竟手无实证,空口白牙如何能信?”
容昭闻言,神情已冷:“陛下,此案距今已有十一年,当年涉案之人或早已化为枯骨,只民女一人存活。”
她声音之中隐着几分颤抖,直听得明砚舟心酸不已:“我是本该死在青州之人,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汴京,诸位大人难道便不想弄清楚其中发生了何事吗?”
左景岳被她倔强的双眼盯住,不知为何已生了几分心虚,但他仍道:“可凡事都要讲证据,无证据在手如何服人?”
“我怎么就不能是证据了?我尚且活着,那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实。”容昭眼底微红,她紧握了袖中的手:“我的证词为何不能是证据?”
左景岳见她神情之中尽是愤恨,心中猛然一抖,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柳青河见状,只眉头一挑,笑道:“只因无人可证明你口中之言是对是错,是实情还是攀咬。不过我等也并非是不相信于你,孙如海是否犯下了如此重罪,陛下是定然会去查证的。”
他面上神情刚正不阿,瞧着倒像个好官。但他口中之言却隐隐含着恶意:“若查实你所言为真,自然也不会轻饶了他。若你此言为假么……”
柳青河眼中满是戏谑之色:“那你今日在御前攀咬朝廷命官,自也不能轻轻放过。否则天下人都仿你今日所为,大胤岂不是要乱套了?”
堂下诸位朝臣仿佛顿时寻到了主心骨,一个劲儿地附和起来。
“我为何要攀咬于他,无论他死不死,左右我毫无生路!”
柳青河见她神情中尽是不甘,心中不由有些快慰,他看了明砚舟一眼,随即笑道:“或是有人应下了你什么要求,此也未可知啊。”
孙如海静静听了许久,至此才松了口气。他抬起头来,眼中似落着无限悔恨:“陛下,青州一案早已死无对证,或也正是如此,此女才敢在御前行诬陷之举。但此或也是微臣太过刚直、不知逢迎,招了旁人痛恨才有今日之灾。微臣罪该万死!”
他似在痛陈自己的罪,可这番言辞落入容昭耳中,已是刺耳至极!
太过刚直、不知逢迎?
招了旁人的痛恨?
她怒极反笑,神情之中尽是轻蔑:“孙大人舌灿莲花,民女今日倒是见识了。可你须知,天下从无不透风的墙,你何以如此笃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无人知晓?”
她抬起眼,朝着柳青河投去一瞥:“比如柳相,您也不知晓吗?”
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顿时让孙如海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柳青河顿时明白她意有所指,眉眼顷刻间便沉了下去。
他紧紧凝着容昭,心中已升起数分惊异:竟不知她已知晓那么多事!
柳青河又转眼看向她身旁的明砚舟,凛冽杀意已起!
左景岳“嗳”了一声,他站起身摆了摆手:“无根无据之言,小娘子还是莫要胡说了,诬陷朝廷重臣可不是小罪!”
有朝臣立即附和道:“左大人所言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