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拉回到2月12号,年初八。欧阳璨回美国那一天。
人类排遣痛苦的方式通常有两种。
一种是发泄式的,比如买醉、哭泣、购物、向密友宣泄心中的苦闷,他们的痛,外化出来后,对身体本身的伤害反而少一些。
还有一种是压制式的,表面上看不出异常,却把所有的情绪埋在心里,让时间慢慢化解。
后一种更伤人,也更持久。因为无以排遣,深藏在心中的痛,多少会像毒素一样,对身体或者灵魂造成伤害。
有些人无法走出来,就成了抑郁症。
苏向南是第一种,欧阳璨是第二种。
和皓月分手回到杭州后,除了必要的出门办事外。大部分时间,欧阳璨总是一个人独处,他经常在窗边呆坐一天,看着外面,太阳的光线从东边移到西边。
有时,他自己突然惊觉过来,怕陷入太深,就强迫自己出门,到西湖边透透气。
可走出去,断桥苏堤,平湖秋月,湖边长椅,哪儿哪儿都有皓月的影子……。
而皓月和苏向南双双送他到机场时,没有人知道,和皓月拥抱告别时,欧阳璨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次回美国,他买的是某国内航空公司的商务舱票。原准备和皓月双双对对幸福回家,度半个月的蜜月,并在将来上班的公司附近,买个房子。他都已经看好了几处房产,就等皓月定夺了。
现在,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以前留学生活清苦,两个人过的很简朴。往返美国,很自然坐经济舱。在狭小的空间,坐十几个小时,尤其是第一次坐的人,感觉异常辛苦。
他记得1997年8月31日,在旧金山机场接第一次来美国的皓月时,她疲态万分,嘟着嘴,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捶着腰:“没想到14个小时这么难熬啊,感觉腰都要断了!呜呜”。那娇弱而隐忍的神态,看在他眼里,好心疼好心疼。
现在,终于有能力给她高品质的生活了,欧阳璨却永远没机会了……。
这使得他的痛苦中,更添一份自责与遗憾。
各种沉重的情绪折磨下,在飞回美国的20个小时里,包括在东京转机的时候,欧阳璨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吃一口东西,没有喝一口水。
除了转机的时间,全程他都在睡觉。
躺平了睡觉。
在梦里,不光可以暂时躲避痛苦,还会有皓月……他可以再次把深爱的女人拥入怀中,亲她,吻她,头抵着头述说悄悄话.....。
所以他一直睡觉,一直睡…。
自动屏蔽了外面任何的声音干扰。
直到空姐把他叫醒--还有两个多小时,飞机就降落旧金山国际机场了。
空姐可能观察他很久了,看出他的异常了,才下决心叫醒他的吧。否则客人在休息,何必去打扰。
“先生,您看下菜单想吃点什么?”空姐露出甜美的笑容,体贴地问他。
他没有饿的感觉,但理智告诉他应该吃点东西。于是就随便点了个美式早餐,和一杯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哪怕睡那么久,他依旧打了个哈欠。然后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默默地看向窗外。
欧阳璨的哥哥嫂子也在旧金山工作,他们会来接他。
而爷爷、父母、姐姐等其他亲属,都在洛杉矶,他很庆幸不需要在此刻面对无数同情和安慰。
不一会儿,精致的早餐端上来了,附加一小碟坚果,一小碟水果拼盘。
欧阳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感觉头脑清醒一点了。这时,他的右前方位置,一个女人正和空姐说话。
女人说:“你们这个坚果放久了,不太新鲜了!”福建普通话。
空姐:“哦,对不起!但我们都是起飞前刚补货的……”
“那就是仓库里放太久了呗!那还能新鲜吗?!”
“对不起,我帮您撤掉。您还想要点别的吗?”
女人说:“不是撤掉就行了,既然我这碟不新鲜,那就是说今天飞机上的都不新鲜,你们应该把所有客人桌子上的都撤掉!”
空姐:“好的,我会把您的意见反映上去……”
女人声音不容置疑:“这还需要反应吗?品质不行就应该直接扔掉!这是基本原则!怎么,我发现了就撤掉,别的客人照常给他们吃吗?这符合客户服务精神吗?把你们的机长叫来!”
这是一个很讲究原则的女人。
欧阳璨突然想起自己和皓月在KFc相遇的那次,自己似乎也是这样原则性强,甚至有点咄咄逼人。只是这样的自己,远不如苏向南那种“老江湖”可爱吧。
皓月:……你有你的可爱,真的!
下意识地,欧阳璨从坚果碟里拿了一粒碧根果放进嘴里,嗯,是少了点新鲜的清香,但不讲究的人也不会去介意。
看来,那是一个很挑剔的女人,特别是对吃。
欧阳璨忍不住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几秒的注意力,朝右前方瞥了一眼。看不到女人正脸,但确定是个年轻女人。侧面头发有一撮染成了绿色,很显眼。
说中文,应该是中国人吧!那个年代,敢把头发染成这种颜色的,凤毛麟角。还是绿色!唉,绿色……
不过欧阳璨坚决相信皓月,和自己分手前,没把这个“颜色”送给他。
空姐依旧保持温柔的语气:“乘务长可以吗?机长现在在忙……”
欧阳璨不再理会,又喝了两口咖啡,然后垂眸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会儿乘务长来了,和女人交涉了一会儿。在女人的坚持下,乘务长终于交待了空姐空少们,收走了全部的坚果碟,包括欧阳璨桌子上的,他们是在端上冰激凌时巧妙收走坚果碟的,反正飞机很快下降了,没有人有异议。而且,那个时候,商务舱也就他们这两个中国客人。
哥哥嫂嫂已经在出口处等着了。看见他出来,哥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嫂子眼中,则有泪光闪过。
此时无声胜有声。
越过哥哥的肩头,他看到那个染着绿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她的娃娃脸高高扬起,脸上毫无表情,有超越她成熟的傲气。扫视过来的目光,轻飘飘地拂过每个人的头顶,目空一切的样子。
难怪对空姐态度那么严厉。
年轻女人扶着手推车,正左右巡视着门口的汽车呢,忽然一辆黑色保时捷SUV,横插进欧阳璨哥哥的车子前方,猛的停住了。门一开,从驾驶室下来一个健壮的年轻男人。亚裔面孔。
“hi,丹丹,hon(甜心-美国人最常用的称呼爱人的名词),欢迎回家!”
男人操着美国腔的普通话,热情地冲年轻女孩儿张开双臂。
“约翰哥!”看见他,年轻女人冷峻的面容立刻鲜花怒放,恢复了小女儿娇态,开心地扑进男人的怀抱。两个人仰脸就吻上了。他们是一对情侣。
此时是旧金山的上午。在热闹非凡的国际机场,在家人面前,欧阳璨又恢复了坚强的面目。
一路上,几个人不咸不淡地聊着杭州的事。中间,哥哥貌似平静地问起婚礼善后的事。欧阳璨说,都是江家操办的,不需要他去一件件善后。
虽然欧阳璨一再要求,但江爸江妈坚持出钱给女儿女婿办婚礼。不要欧阳璨操一分心。
哥哥悄悄松了口气,这样弟弟避免了多少尴尬呀。
这时嫂子为他鸣不平,说:“那个皓月呢,漂亮是漂亮,但也算不上天姿国色。我看她呀,最大的本事就是会撒娇,谁让你们男人吃这套呢……但事已至此,就往前看吧,好女孩儿有的是!哎,我们单位每年都有实习生,有的真的很不错,下次给你介绍一个。”
欧阳璨不开心地沉默……你们根本不了解她。
他依旧维护她,容不得别人说她不好。
谢绝了哥哥嫂子一起吃中饭的邀请,欧阳璨直接回到住的地方。
这是租的房子,一个四房的独立屋(有前后花园类似咱们国内别墅那种,美国民宅基本是这种),他们租了其中一间带洗手间的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