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更加惹人注目的是这队车马的前方。门卒拦着一个牵马的独行客不依不饶,三名门卒堵在门口,就是不让这独行客进城。门卒言辞犀利,不断辱骂那独行客,但是那独行客却好似没脾气般,面无表情,也不言语,但态度刚直,就是半步不让。
那独行客一身普通的男装打扮,戴无脚硬幞头,着烟色缺胯袍,腰间挎着一柄制样十分奇特的大横刀,不像是唐刀,更似是东瀛刀,刀身微弯,不似唐刀身直。更引人瞩目的是,这人眼上蒙着一圈黑布条,于脑后成结,垂下长长两绺飘带,直垂到腰背间。原来是个失明了的人,真是可惜了,瞧那蒙眼黑布下的面容十分俊秀漂亮,却失了双眼的风采。
“你这瞎子,为何不说话?!你当是东瀛人罢,为何没有通关文牒!怕不是偷渡而来的罢!”
“你不说话,可是怕暴露不会说大唐官话?”
“你再不说话,我们就要拿你法办了。”
三个门卒咄咄逼人的态度不能动摇那独行客分毫,就站在原地,沉稳不动如山,丝毫不见惧态。三个门卒竟是被这人的气势压倒,一时不敢动手拿人。只是嘴上逞能,希望能用言语威吓。一时间,还真是没有个结果。但是这般僵持下去,实在耽误时间。
就在这时,后方第一架马车内,忽的响起了轻盈脆耳的铃声。马车旁的那名道士立刻看向车窗,只见本来最里层的纱窗打开,一只素手拿着一块奇特的黑漆木板递出,木板上似是写着什么字。那道士看清板上所书,道一句:
“二郎放心,吾去去就来。”
说罢跳下马来,一拂道袍,取下腰间铁拂尘挂在臂弯处,潇洒行至前方三位门卒和那独行客身旁,抬手打个稽首,笑道:
“三位官郎,且歇歇火,听贫道一言可好?”
那三个门卒正在气头上,忽的见个道士插足进来,其中一人没好气道:
“去去去,哪来的臭道士,后面待着去。”
道士被冒犯了,却不动怒,依旧笑着,眼中隐约闪着寒光。
三门卒中,有一领头人瞧着这道士气度非凡,似不是一般人,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高人。当下缓了缓颜色,将那发火的门卒拉到身后,一拱手,告罪道:
“这位道长,您别与这粗人一般见识。您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道士抬手摸了摸唇上须髭,笑道:
“三位官郎可是疑心于这位郎君的身份?”
“可不是嘛,这人提着东瀛刀,拦他问话他不答,这不是很可疑吗?”
道士答:“三位官郎有所不知,这位郎君乃是晁衡晁校书的仆役,这次是出城办事去归来。他自幼得病,口不能言,耳中只能听闻些许声响,并不明晰。如今又患了眼疾,看不见外界。您三位这般与他说话,他自是不能回应的。”
那三位门卒一听晁衡的名头,那可是响当当,如雷贯耳,登时被吓了一跳。不过转念又想,晁衡怎会派这样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废人出门办事?而且还不带通关文牒的。这不对劲。
“你这道士该不会是编着谎话戏耍吾等罢,你又怎么知道他的这些事?我看你们并不是一路人罢。”那位第一个骂“臭道士”的门卒怒道。
那道士丝毫不慌,继续道:“这位官郎又有所不知了,吾等与这位郎君曾于客栈相会,有过一番笔墨交谈,因而知道他去路来意。”
道士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
“几位可知他这腰间的宝刀为何?这可是刚来的东瀛使者赠与晁衡的一等大宝,传说是东瀛的妖刀,有灵性。晁校书心善,不愿见兵刃寒光,便命这位心腹仆役带着宝刀出门去香积寺开光,洗去血腥杀伐气。因为宝贝太过贵重,而这位仆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可以保密,才派他出使。又不愿人知他身份,因而不给他带通关文牒,让他悄悄混出城门。眼下归来却被三位火眼金睛拦住,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三个门卒被这道士侃晕了,不过还是那首领头脑比较清醒,不由问。
道士故作高深,又打一个稽首,道:“吾习得天命八卦玄法,可算天下事,这世上有何事能瞒得住我?吾今日已将此等机密要事告知于尔等,尔等可得守好口风,若有泄漏,怕是此次开光不得作数,届时妖刀乱法,起兴兵之灾,圣人可得拿尔等治罪!”
三人一听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妥协道:
“道长,吾等这就放人,您可得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呀。”
“这有何难?”道士从口袋里摸出三枚符篆,递给他们道:
“贴身佩戴,可保平安。”
三人连忙千恩万谢,却见那道士忽的一摊手。三人愣神,那道士莞尔笑道:
“一枚符十文钱。”
她这一声不大不小,声音刚好让整个车马队伍里的人都能听见。前方领头的龙凤兄妹勒紧了马缰,将队伍停了下来。随即他们回首看向那独行客,面上有些许惊奇之色。没想到这位独行客居然是女扮男装,而且似乎并不是东瀛人,说的官话真的是非常标准,比之任何一位长安官员都不逊色。再看她蒙在眼上的黑布,不由心中遗憾,真是可惜了。
独行客身高并不是很高,身材比照一般男子也是显得纤弱,只是她那一身的气势十分强大,竟是让人看不出她是女儿身。那道士轻咦了一声,暗道:我阅人无数,今日竟然走了眼。不知她拦住我做什么,且去探一探。
道士跳下马来,走到那独行客近前,道:
“郎君唤住贫道有何事?”话语间也不点破她身份。
“道长,您可欠了某十五文钱,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道长还是及时还钱罢。”那独行客笑道。
道士瞠目结舌,一时呆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独行客补充道:“道长,您赚了那三位门卒三十文钱,这其中可有某家一半功劳。酬劳分我一半,岂不是天经地义?”
那道士面色涨红,任他伶牙俐齿,这会儿也是气得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对话让整个车马队伍都听到了,前方的龙凤双胞胎兄妹登时憋不住,哈哈大笑出声。后面的那两位黑袍银青鸾纹的男装女郎也是忍俊不禁,掩唇而笑。就连那满面沧桑的胡袍壮汉也是展开了笑颜。
道士被同行的伙伴们嘲笑,气头却下去了。眼珠一转,笑道:
“郎君真是个趣人,贫道给你这十五文钱又何妨,就当交个朋友。”说着就从袖袋里数出十五文钱。
那独行客听到铜钱之声,便伸出了手,道士抓着十五文钱放进她手中。松手的档口,却忽的握着拳头向前一捣,击向那独行客腹间。独行客弯唇一笑,伸出的手打了个弯,将这一拳拦住,拨了开去。道士拳风一变,身形一侧,拳头再度打来。独行客听声辩位,伸手一抓,竟是准确握住了道士的手腕。接着就成了暗中较劲的功夫,独行客捏紧道士手腕,逼迫他张开拳头,道士则捏紧拳头,不让分毫。二人斗了几个呼吸,不分胜负,就在这难解难分之际,第一架马车车内铃铛又是一响,道士一听,便笑着张开拳头,掌中铜钱尽数落下。独行客闻声,立刻松开道士手腕,矮下身子,闪电般伸手一捞,十五文一分不少全部被她兜手抓住。
两人这几个来回的斗法,在外人看来不过好似在互相谦虚客套,丝毫没当回事。
“郎君好功夫。”那道士赞道。
“不及道长。”独行客谦虚。
“贫道号玄微,以后郎君若有事,至各地长凤堂商号,报贫道道号即可。”
“领道长心意,只是某虽是一介江湖浪客,却已有主,怕是要辜负道长好意了。”
一番闹剧,却让这独行客入了玄微子的法眼,竟是起了爱才之心。这等人才,若是能招入麾下,必能让他们如虎添翼。独行客却听出他话中意思,道自己已经有了侍奉的主人,不可再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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