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府见状,将小孙子递给奶娘,阔步走了过来,朝着那面色不虞的正室夫人沉声道:“大喜的日子,你在这摆脸子给谁看?还不快吩咐人取来诊金?白大夫救了老二媳妇和孩子,你不谢人家也就罢了,还在这摆什么谱?”
妙音立马抬眼看了那刘知府一眼,只见他生得俊眉朗目,虽说脸上已有岁月的刻痕,却难掩当初年少时的翩翩风度,一双冷目中含着浓郁正气,瞪着夫人时的脸色似毫不似做假,心中对这位初初相见的刘知府生了些许好感。
知府夫人见丈夫在外人和小妾下人面前丝毫不给她面子,出口便是训斥,立时便急红了眼,朝着知府大人狠狠瞪了一眼,扭身便走。
知府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没忘了妙音,转脸朝着妙音笑道:“白大夫见笑了,来人,去取纹银一百两,送去妙手堂。”
纹银一百两!妙音面上不显,心里已经笑开了花,她出诊一次,定的诊金是五两,这种手术级别的诊金,顶多也就收个十两差不多,可人家知府大人豪阔啊,一出手便是一百两,她能不乐吗。
刚刚说是说不收诊金,可这本就是她应得的,收也理所当然。
“民女多谢知府大人。”妙音朝着知府福了一礼,这才与小桃施施然离府。
待回到妙手堂时,一百两纹银的诊金已经送到,二位舅舅正在商量着用这一百两银子去进些什么药材,好让妙音多研制些新药。
妙音朝二位舅舅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去后堂净身换衣,沾了一身的血腥味,小有洁癖的她无法忍受身体上有任何除了药味之外的味道。
小桃则被二位舅舅位住,询问着知府大院里的情况。
好家伙,小桃直接便先灌下一壶凉白开,吐沫横飞的讲述着在产房里的血腹一幕。
什么用刀切开那妇人的肚皮,又切开肚皮里头的一层皮肉,再将孩子拉出,孩子那时已经很危险,身上都涨成了淡紫色,幸好小姐施救得快,小孩和那妇人都保住了性命,又将小姐将那妇人的肚皮一层层缝上的事详述一遍,听得二位舅舅胃中一阵的翻腾,实没忍住,竟吐了一地。
小桃整吐了两位舅舅,这才摇着头离开前堂:“哎——看来谁想做小姐的帮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小桃肩头担子很重呢。”
妙音将难产的妇人胎儿一齐保住的事很快便在淮安城传开,立时前来请妙音接生的多不胜数。
妙音很是无语,却又无法拒绝银子的诱惑,大多数人家的媳妇都能顺产,她不过站在一旁看几眼也就完事,银钱照领,十两银子一文不少,遇到大方的人家,还另有赏钱,再加上她开出的药方指定他们上妙手堂来抓药,这又要赚上一笔药钱,不出两月,妙手堂的账面便有不少盈余,两位舅舅笑得合不拢嘴,直称开医馆是门不错的生意。
七月流火,蝉鸣声声惹人烦,小桃出去买料子,不一会
便匆匆回来,脸色看着不太好,直接便冲进了后堂的诊间。
妙音抬头看着跑得气喘呼呼的小桃,抬眉笑道:“怎么?有恶狗在追你?”
小桃一把将她手中未看完的书本子按下,拧眉道:“小姐,你还有心思说笑,你可知我刚刚在街上听到了什么?”
妙音想了想自己最近的所做所为,除了接生还是接生,连一例疑难杂症都没接着,更不说有什么医疗上的纠纷之类的,且她每次出门都戴着面巾,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样子,自也招惹不上那些纨绔子弟,那么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事可让小桃急成这样?
“小姐,你可知,齐公子他,他就要成亲了。”小桃刚走进布庄,便听几位衣着华丽的太太在小声说话,说要选几套时兴的料子给自己和孩子做几身衣裳,得赶着下月去江都喝喜酒。
另一位便问:江都距此地路途遥远,什么亲戚这般了得,还得她带着孩子不远千里的去送礼。
那位选料子的太太掩口便笑:这般上紧着的,自然是了不得的亲戚,忠勇侯的嫡幼孙成亲,你说我当去不当去?
小桃掰指头这么一算,忠勇侯爷的嫡幼孙,可不就是齐鸿轩么,这时又听那太太问:这般显赫的人家,娶的姑娘一定也不简单吧?
那选料子的太太脸上不无自豪:自然不简单,听说是南阳王的千金,元霜郡主。
那太太立时便拍了掌:哎呀呀,这可真是门好亲呐,娶得可是堂堂郡主呢。
那选料子的太太立时双道:自然是好亲,你可知道,这位齐三公可是忠勇侯爷最看重的嫡幼孙,这般为他筹谋亲事,也是为了能让她继承爵位。
听到这里,小桃便再也听不下去,料子也不选了,急匆匆的跑回妙手堂,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给小姐知道。
谁料小姐听完竟一脸无所谓状,依然执起那书本子看书,并不置言。
小桃气不过,伸手夺了小姐的书,嚷道:“小姐,你还有心思看书?那齐公子,分明就是个负心汉,你这才走了多久,他就,他竟然就要成亲了,可见他心里压根就没有你。”
妙音瞧着小桃这气急败坏的样子,知她是心疼自己,不由好气又好笑,道:“傻丫头,他心里没有我便没有我,又能如何?”
小桃一时愣住,是啊,没有便没有,又能如何?如今小姐已然离开江都,便算是打定了主意与他不相往来,各自嫁娶,皆不相干。
“可是——”她憋着一口气,实难咽下。
妙音自她手中取回书本,淡声道:“自从我离开江都那一日,便知会有今日,难不成咱还指望他一生不娶?这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若他一生不娶,那我岂不是要一生不嫁来陪他?”
小桃连连摆手:“不不不,咱凭啥不嫁,他娶就娶好了,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
妙音勾唇淡笑,目光再看调至书本,看着书本上那从
容顺滑的字迹,直到小桃离开,她的眼珠始终没有再转动,嘴角的笑渐渐被讽刺所取代,眼中泛着那能洞察人心的犀利光芒。
——
江都
“孩子,爹知道你委屈,可你也当知道,身为侯门子弟,便当担起这兴家旺族的担子,将来整个忠勇侯府,都将靠你来依撑着,若没有南阳王在朝中帮扶一二,忠勇侯府只会越来越没落,你总不希望看到祖宗辛辛苦苦挣下的这份家业就这么败在你的手里吧?”
齐大人瞧着形神憔悴的儿子,那双原本满溢着飞扬神彩的俊眸,如今竟只现无神呆滞。
齐鸿轩只是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妙音,我只要妙音。”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他最后见妙音的那一日,妙音说:“若齐大人和夫人不肯,又当如何?”“若他们不肯,你可愿与我离开江都,抛开所有,只做一对恩爱平凡的夫妻。”他当时说了他愿意,他愿意的,可在他们约定的日子,他去晚了。
听说她等了一日,整整一日,从日初到日落。
那一日,他被母亲关在房中,已经绝食了三天的他,几乎没有了撞开门逃走的力气,若非来福拼死助他,他甚至连她走了也不知道。
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让她受尽委屈和奚落,甚至害她背井离乡。
“轩儿,你可知道,元霜郡主她已经上了花轿,不日便能抵达江都,你若再这副模样,让我如何向你爷爷交待,如何向南阳王交待?你母亲她——”齐正初的声音略有哽咽,双目中现出泪花。
轩儿不知饭,夫人也不吃,轩儿不睡,夫人也不睡,轩儿年轻,熬得住,可夫人本就体弱,又得了那劳什子的消渴症,这几日病情不妙,人已经病倒,幸亏当初李妙音离开江都时留下了对治疗此病的说细说明,江夫子依着这份说明,也能配出夫人所需的药物,这才险险保住这条命。
听到父亲提母亲,齐鸿轩这才恍惚记起,似乎母亲那些天没来游说过他,便抬头,父亲那张似乎一夜间苍老的面容撞入他的眼中,瞧见父亲眼中的泪花,他不由自主问道:“我母亲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