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隽意看他一脸迷茫,压低了嗓音,慢条斯理道,“你现在主动上前,不管是从姜家的角度,还是村长他们,都只觉你堪比舜帝,孝感动天。”
可以说,要是姜青檀这般做,从此以往,他就只有美名,但凡姜家以后做任何事,都牵引不到他。
顿了顿,他打量着姜青檀,“你舍不得姜家?”
若姜青檀当真这般想,按理说,姜映梨绝不会无缘无故替他做决定。
姜青檀本来还有点迷糊,但他也不蠢,很快就从只言片语里反应过来。
这是帮他脱离姜家的绝佳机会!
“谁舍不得姜家!我只舍不得我姐!”姜青檀几乎是立刻反驳,他条件反射看向姜映梨,对上她的盈盈眼眸,脑海里突兀地想起那日夜里的话。
——“如果仅仅只是担心姜家,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他明白姜映梨是给他创造的机会,他鼻尖有些发酸,朝她咧嘴一笑,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
“村长爷爷,我愿意过继给阿荣叔做嗣子。”
“阿檀——”
“阿檀你这是做什么?”
姜老爷子和章村长同时一怔。
姜青檀看向姜老爷子,目光灼灼,“爷爷,我知道阿榕哥身为长房长子,要鼎立门楣。阿桐有爹娘疼爱,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将阿桐过继出去的。”
“我就不同了。我亲爹娘早亡,在家也总是调皮捣蛋,比起总是惹你们生气,倒不如让我过继出去。”
他垂下头,“只要大伯没事就好,我没关系的。”
姜大郎感动不已,“阿檀,你真是个好孩子!”
姜老爷子心中也是一阵五味杂陈。
他对姜青檀从小就缺乏关注,三房总是打骂他,他身为长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哪家孩子不是打骂长大的。
直到姜青檀亲近沈家,又进了云麓书院,他才上了几分心,但姜青榕出事后,他就把精力也分了点给姜青檀。
毕竟,他也明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他没想到,姜青檀竟然愿意在这时候勇敢地站出来过继。
这个孩子……真是惹人怜惜得很!
他其实也舍不得,毕竟抛开顽皮不谈,姜青檀如今看着有些出息,又乖巧懂事。
“阿檀……实在不行,咱们过继阿桐吧!”他艰难地做了个决定。
姜青檀一听傻眼,激动道,“不行。爷爷,阿桐是爹娘唯一的儿子,要是他 ……爹娘肯定受不住的。我就不同了……您别为我担心,只要能为家里分忧解难,我这都不算什么的!而且,阿荣叔以前对我也挺好的……我愿意给他当儿子,替他延续香火。”
这话听到姜老爷子耳中愈发觉得他明理懂礼,他似乎直到此刻,才仔细看清这个默默无闻的孙子,心中颇为酸涩。
越是如此,他越是舍不得,刚要敲定,就听章村长蓦地站起道,“好。阿荣定然也会喜欢你这个儿子的!”
他原先想岔了,就想着从姜家几个儿子里选,却没想过阿荣跟他们是同辈,就是选也该是从孙辈挑。
对比烂事缠身的姜青榕,以及有父有母的姜青桐,显然爹不疼娘不爱,又有个好姐夫好姐姐的姜青檀更加靠谱!
村长一敲定,姜老爷子愈发感觉痛失珍宝,他连忙道,“村长,咱们再商量商量,阿檀……”
“舍不得阿檀,难道你要把你的宝贝大孙子送来当嗣子?”村长见他闭嘴,嗤笑一声,转向姜青檀,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阿檀,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等会咱们就开祠堂,给你添名字。”
说着,他看向松了口气的姜大郎和钱寡妇两人,冷笑道,“钱氏,你不守妇道,我替阿荣休了你,没有异议吧?”
他的目光扫过姜小花,有些不忍心,又强行扭过头,冷酷道,“小花既不是阿荣的种,就领回你们姜家去。你们姜家虽失了个孙子,却也多了个孙女,不亏!”
说完,不顾钱寡妇的哭嚎,让自家媳妇领着儿媳妇将钱氏的行囊收拾清楚。
至于姜家身为过错方,自是不敢有意见,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临走前,姜老爷子心里空落落的,拉住姜青檀絮絮叨叨:“阿檀,不管怎样,咱们家都是心疼你的,你要记得……”
村长一掌拍落他的手,冷哼道,“以后阿檀跟你家可没关系。”
姜老爷子无奈,却很快就压住了悲伤。
没事,丢了一个孙子不打紧,他还有两个!
多年后他得知姜青檀的成就,再回想起今日,那才是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恨不得打死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自己!
村长做事利落,很快就把姜青檀的名字从姜家族谱划掉,重新添到了姜荣宗名下,待得拿到新族谱,姜青檀摸着爹那一栏,心中又不经意起了些伤感。
他虽脱离了姜家这个泥沼,可从此他亲爹亲娘跟他也没了关系。
他出身亲爹娘就去世,对他们的所有印象都是从旁人嘴里的拼凑出来的。
但也知道他爹勤劳机敏,他娘则是温柔和善。
章村长见他这副模样,也颇为感慨,他拿出房契和田契,递了过去,“这是阿荣的东西,都留给你。我知道这事牵扯不到你,你惦念亲生爹娘是常理。”
“我也不求你别的,只盼着你每年寒食节莫忘了给阿荣供上一口吃的就成。”
姜青檀愣了愣,没想到村长会讲出这种话,他连忙摆手道,“村长,不用的。这些我肯定是会做的,阿荣叔……不是,我肯定会孝敬我爹的,我既是过继来,就会如方才所言,替我爹鼎立门楣,延绵子嗣,让他老人家在地下也能安乐。”
章村长看他表情郑重,显然是说真的,心里感动,连带着声音都哽咽了。
“好好好。阿荣这孩子苦了半辈子,临到头得了你这样的好孩子,是他天大的福气!”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将东西塞进他手里,“你好好收着。”
“虽然你爹不在了,但你还有堂爷爷一家。今后但凡有事,你尽管来找爷爷,就是拼了命,我也绝不叫人欺负了你。”
……
……
姜青檀被章村长拉着吃过晚饭才放走的,他捧着房契和田契回了沈家,还有些神情恍惚。
开祠堂轮不到外人围观,姜映梨和沈隽意见事情落定,早早就回来了。
李玉珠已经从众人嘴里得知了原委,就颇为担心地站在门口等人,见到姜青檀平安归来,她担忧地上前。
“阿檀,你怎么样了?饿不饿?我烧了热水,要不先洗个澡热乎热乎?”
她不好直白地戳人伤疤,只能委婉地关心起吃喝冷暖。
“不用,谢谢婶子。”姜青檀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突然就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屋里,高声喊道,“姐,姐,我可以报名参加科考了!我还有钱了,你快看……”
他献宝一样将村长给他的田地房契都拿了出来,挺了挺胸膛,骄傲道,“这都是村长给我的,说是阿荣叔,咳咳,就是我爹留给我。我以后有田地,也能养姐姐了!”
姜映梨翻看了下,姜荣宗留下些薄产,两亩田地,三亩旱地,还有一栋房子,虽算不得多,但在村里来说,已经算是不菲的家产了。
村长是一点都没昧着,全交给了姜青檀。
姜青檀又拿出一支金簪,“还有这个。刚刚章奶奶捡起来,村长爷爷说就当姜家的赔礼,说我现在读书正是紧要钱的时候,让我去当了凑手用钱。”
“我看这金簪挺好看的,就给姐姐留着!”
宁老太太凑过来觑了眼,点评道,“样式太老气,好歹镶几颗宝石珠子……不适合小姑娘家家戴。”
姜映梨:“……我不用。你当了吧!”
这可是钱寡妇戴过的,她才不要!
姜青檀有些苦恼,挠了挠头,“好叭!”
不过经他提醒,姜映梨倒是想起一茬,她拿出上回从姜三婶头上薅的羊毛,在指尖转了转,“这簪子……”
宁老太太嫌弃地撇了撇嘴,别开脸,她头上光秃秃戴着支油光华亮的木簪,簪头雕刻着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小动物。
姜映梨手将簪子放到李玉珠手里,“我听说大娘快要过生辰了,过两日我们也没空回来,就提前给大娘送个礼物。”
这还是回程看沈隽意买糕点,偶然听他提起这是他娘爱吃的,就提前当个生辰礼。
因为李玉珠的生辰就在二月中旬,届时沈隽意要去参加县试,是赶不回来的。
这也是他非得回来一趟的原因。
他素来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什么考前祭祖,他真正的目的是回来给李玉珠提前过个寿辰。
李玉珠愣了愣,她没料到姜映梨竟然会知道这件事,顿时心中又喜又感动,她紧紧攥着簪子,眼眶温热,“阿梨……谢谢,谢谢你!”
这么多年,她也只有成亲时得了支银簪聘礼,当时还为她赢了不少羡慕眼光。
那支簪子早已在多年前就因贫困当掉了。
姜映梨看她这般激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更不好讲簪子的来历,不过,那是姜三婶拿卖她消息的银子买的,四舍五入,就是她的银子。
是她送的了。
“您喜欢就好!”
“喜欢,我自然喜欢。”李玉珠高兴不已,摸着簪子犹豫道,“会不会很贵?”
“不会。”姜映梨直截了当回道,“能让你开心,多少钱都不贵。明天您就换上它!”
李玉珠感动地直点头。
宁老太太看着,又忍不住扁了扁嘴。
哼,就不给她买!
姜映梨看姜青檀眼巴巴要把田契和房契存在自己这里,想了想,带着他回了房间,在箱笼里翻了翻,翻出一叠田契的同时还找出一根青玉竹节簪。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何夫人时在银楼买的,本来是要送给沈隽意的,结果后来事情太多,竟是一直忘到现在。
“姐姐?”
姜映梨回过神,将簪子放下,拿着田契走回姜青檀身边,“喏,这是先前托村长从姜家手里买下的,四亩上等田。三十八两,还余下四十二两在我手里!”
“这么多?”姜青檀愣了愣,他犹豫了下,“这地会不会比较麻烦?”
姜映梨不以为然,“从前可能会惹些非议。但现在你已经不是姜家人,你爹是姜荣宗,村长自是会护着你。这田地又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谁敢挑你的刺儿?!”
倒不如说,现在姜家想再找姜青檀麻烦,都得掂量掂量斤两。
章村长在村里的威望可不是盖的。
更何况,今日是姜青檀主动挺身而出,为姜家大房解了危机,这份情谊,姜家大房一辈子都还不清!
姜青檀抿了抿唇,轻轻道,“姐姐,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他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句任性,姜映梨筹谋了多久,又费了多少心力。
他话音刚落,就被姜映梨弹指敲了敲眉心,“那就好好考试,莫要辜负了自己。”
姜青檀捂着头,连连点头。
翌日,姜映梨早起去厨房,看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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