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淡淡抿了口,半晌,才抬眸看向邹先生,“邹先生,没有什么跟我讲吗?”
“大当家想听什么?”
“邹先生愿意讲什么,我自是愿意听什么。”
邹先生一顿,眼帘微启,“大当家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被掳上山的学子?”
“自是与官兵交易回弟兄们。”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邹先生说道,“据我所知,朝廷已经有意围剿黑山。此时,他们就是最好的谈判筹码。”
“一旦朝廷要攻山,必然无所不用其极,但若是有学子在手,他们真的敢不顾及的话,届时名声必然臭到极致。”
“所以,朝廷一定会救人,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的谈判空间,甚至他们可能用更安稳的手段进行招安。”
“届时,大当家说不定还能跟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安稳地从匪名上洗个干净,从此平平静静地过完这半生呢!”
大当家:“这就是邹先生跟老二献的策嘛?”
“二当家对大当家惯来是尊重有加的。我们也都是为了黑山寨上下几千口人谋划后路,只可惜二当家此行不幸遭了暗算,但总算如今也成了一半。”
邹先生望来,正色道,“我知道大当家向来心善,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良心难安。但这世道,有良心并非全然是件好事。”
“若是朝廷当真是好,当初大当家也不会带人落草为寇。现在大当家为何就不能当一回坏人?”
大当家抿唇不语。
邹先生嗤笑一声,“我知道,您觉得他们寒窗苦读多年,三年一次乡试,若是被捆在此地,一身才学难免落了空。”
“可您怎知,他们就一定能在此次乡试中一举得中呢?或许有那等聪慧有才的,但如何又能保证他们就能榜上有名呢?不会被人替了去呢?”
“再不济,就算他们运道真好,今后还有会试,殿试……甚至入了官场后,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一定能成为那为民的好官,而不是又多了位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贪官呢?”
周羡蹙眉,“邹先生想得未免太过消极悲观。”
邹先生笑了笑,目光落在大当家身上,“这些想必大当家比我更了解才对。您别忘了,当年您又是如何一步步落到这般地步的,好好儿的……”
“够了。”
大当家脸一沉,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因为太过激动,不由又弯下腰咳嗽,就像是一只蜷缩的可怜虾米。
邹先生弯了弯眉眼,止住了话头,低头品了口茶水。
周羡眉眼间还有些不解,他左右看了看两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在谈论放不放这些学子罢了。”邹先生淡淡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大当家真的是想为满寨的人考虑,合该知道哪个选择最好。”
“把自己的命运放到旁人手里,可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大当家,二当家可是为你拼过一回了,你总得对得起你的弟兄!”
大当家咳嗽声未止,甚至因此咳得愈发厉害了。
周羡连忙替他拍背顺气,半晌,大当家才摇头示意他停手,唇间是隐隐的血色。
他抬头看着邹先生,眉眼间一贯的温柔顿敛,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审视。
“您是在逼我。”
“我是在帮您。”
邹先生气定神闲。
“当然,我怂恿二当家是不对。您若是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不过是又苟且了些年头罢了。如此,就算还了你们的恩情,也给二当家赔了条命,感谢他的赏识了。”
大当家咬着唇齿,只冷冷地凝视着他,半晌,他才佝偻着身体,站了起来。
顿了顿,他挺直了腰杆,挺得笔直。
转身欲走。
周羡刚要跟上,就听邹先生又道,“三当家,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管是为了寨子还是大当家,最好听我的为上。”
“住口。”
大当家喝止了他,“阿羡,我们走。”
周羡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邹先生。
邹先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相反他面色很平静,就像是毫无波澜的湖泊,没有涟漪。
他端着茶水轻轻吹了吹,视线落在庭院里那颗歪脖子的桃树上。
周羡跟上大当家的脚步,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我们还没问邹先生,李姑娘的解药呐?”
大当家:“……你还真当她中毒了吗?”
“……没有嘛?”
“你何时见过你二哥会下毒?”
周羡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那,他说那些话?”
“想来是邹先生用来吓唬李姑娘的。李姑娘一个姑娘家家的,没见过这种手段,就老老实实地被吓住了。”大当家扯了扯唇角,“这是邹先生向来擅长的手段。”
“装神弄鬼的。”周羡撇了撇嘴,“那您刚才为何不直接告诉李姑娘?”
“回头让欧阳大夫给她看看,顺便开些安神的汤药,让她安安心即可。这些日子也是对不住李姑娘,不管如何,她救你一命,没必要真的计较这般多。”
大当家也懒得跟个姑娘家多解释,倒不如顺了她的心意,也能更叫她心安。
周羡小声嘀咕着。
“……大哥就是温柔!”
大当家听到,不由苦笑,“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他算哪门子的温柔善人!
周羡正了正色,打量着他的神色,“那大哥,您要听邹先生的话吗?官兵真的要围剿我们吗?有确切的消息了?”
“邹先生这般说,想来也是探到了什么。我这送出去的信还没回,但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了。”大当家幽幽然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神色落寞。
“有些事,总是逃避不了的。”
周羡抿唇,“朝廷明明在跟外邦打仗,被打得节节败退。现在却调兵肃清内里,真是本末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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