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独自一人在街头游荡,一队队维持治安的厢兵从街头巡逻而过,看见苏锦均停步问好,扬州城中灯火灿烂,宛如获得新生一般的婴儿。
四面房舍之中传来笑语欢声,多少人家在今夜举杯相庆,庆贺扬州的天空从此变成晴空。
苏锦信马由缰在街上缓缓策马而行,清新的空气让他的心绪平稳了下来,米花的死带来的憋闷感也稍有疏减,手头还有那么多棘手的大事需要处理,实在不是颓唐的时候,身为这个时代的一员,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是绝对不行的。
不经意间,苏锦来到北街一处巷口,抬眼望去,不觉哑然失笑,自己居然不由自主的来到白牡丹等人栖身的那座客栈门口了。
马汉和张龙还带人在这盯着呢,苏锦甩镫下马,将马儿拴在客栈门口的拴马石上,轻轻推开客栈虚掩的大门,里边一豆橙黄的灯光射出来,大堂角落,马汉和张龙两人正对坐小饮,小桌上一盆炭火火锅炖的热气翻滚,香味扑鼻。
苏锦一乐,这两货倒还懂得享受,大半夜的在这吃夜宵喝酒,倒也自在,叫他们来守着这家客栈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现在恐怕是乐不思蜀了。
苏锦用马鞭轻轻敲打桌案,发出啪啪的响声,马汉张龙一惊,齐声喝问:“谁?”顺手便将旁边的朴刀抄了起来。
苏锦缓步走近,故意沉着脸道:“你们倒也逍遥自在,爷累死累活,你们倒在这里吃上喝上了。”
马汉张龙赶紧放下刀子,讪笑着搓手上前,马汉结巴着道:“这不……寒夜无聊,哥两个弄些吃食暖暖身子么。”
张龙点头哈腰接过苏锦的披风,赔笑道:“爷,怎地这么晚来这里了,是寻白牡丹么?”
马汉当头给他一巴掌道:“嘴巴小心点,爷是那样的人么?爷是来看咱们兄弟的。”
苏锦翻翻白眼,一屁股坐到火锅边,伸手道:“拿筷子拿碗,这炖的是什么?”
马汉忙拿了碗筷,帮苏锦斟上一碗酒道:“爷,是牛肉。”
苏锦把筷子一拍道:“你们连牛肉都吃?不知道现在牲口紧张么?开了春耕田的牲口都没有了,你们还敢吃牛肉?”
马汉忙道:“这是店掌柜弄来的,他说是城北乡下的一头耕牛产崽,结果折腾死了,埋了可惜,这才放了血将肉卖进城里,大灾的年景,这些也是迫不得已不是?”
苏锦这才拿起筷子道:“这还差不多,你们跟着爷一定要记住,有些东西不拿白不拿,有些东西碰也碰不得,特别是不能糟践百姓,瞅瞅冯老虎现在的摸样,你们便懂了。”
“懂了懂了,爷趁热,这是块牛里脊,好吃的紧,先暖暖身子。”马汉言不由衷的连连答应,伸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放进苏锦碗里。
苏锦也就那么道貌岸然的说一说,可不是老学究,于是就这烈酒和牛肉,西里呼噜的跟两人大吃特吃起来。
马汉和张龙倒也体恤人,两人原本带着十几个厢兵在此看守,天冷夜长,两人索性命厢兵弟兄们全部去睡觉,自己两人叫掌柜的弄了酒肉炖上,招呼掌柜的也去睡了,两人在此喝酒守夜,倒也清闲自在。
“爷,明日我们还是回去跟着你,这里有厢兵弟兄们足够了,我瞧那小队长倒也沉稳老实,城里也渐渐平静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马汉敬了苏锦一杯酒,趁机道。
苏锦点头道:“也好,该抓的抓了,该拿的拿了,我手边也正缺人,那冯老虎还是死硬不肯说出屯粮之处,你们明日便回去,我们要在城中大肆寻找线索,指望冯老虎说出来怕是难了。”
张龙道:“这老狗,依着俺说,扒光衣服每天抽个三百鞭子,打得他爹娘不识,叫他还嘴硬。”
苏锦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打,有的人可以打服了,有的人便是打死也不行,冯敬尧虽是个坏蛋,但是也不失为一条汉子,他若是走正路,未尝不是个杀伐果断的风云人物,一味的动刑逼供,倒显得我们无能了。”
张龙道:“但是他不说,咱们在城里乱找能有结果么?爷您问过他的那些弟子了么?按说屯粮这样的大事,他手下的徒弟必然知晓,您想啊,一百多万石粮食的藏匿,岂是冯老狗一个人能安排得了的。”
苏锦道:“问了,都说不知道,说此事是冯老虎亲自安排的,并没让任何身边的人插手,原本的屯粮之处就在跑马场和柳条儿胡同,不过当得知我们剿灭土匪,夺回粮食之后,冯敬尧立刻便将粮食从这两处转移藏匿了。”
马汉道:“爷,定然有人帮忙,否则他冯老虎有什么本事能藏匿粮食?那可是一百八十万石,天大的一堆呢。”
苏锦抿了一口酒道:“那是绝对的,而且此人不是扬州人,我分析,冯老虎是叫外乡人带了民夫来搬运粮食,搬完了,付了钱便打发走了,当然在城中查探不出来了。”
马汉愕然道:“外地人?那如何查探?”
苏锦想了想道:“认真的分析起来,其实也不难,你们想朝廷已经封了官道,粮食要想运出扬州没有知府大人开出的路条断然不可能,扬州左近的泰州、真州、泗州等州府和扬州之间的官道尽数被切断,而水路又不通畅,更远些的江宁府、常州、通州便更不可能了,唯一能够自由往来转运而无需官府路条的便只有扬州辖下的几个县。”
“白天运粮会惹人生疑,所以冯敬尧为了保证行事秘密,定然是一夜之间便将粮食转运,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将粮食运走藏匿,非最近的天长莫属,很有可能便是从天长来人,连夜将粮食运离扬州城,藏匿在某处。”
马汉道:“运出城?那么一大堆粮食,运出城门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军难道不知道?”
苏锦微笑道:“算你有了长进,这便是一处突破口,可从城门守军处进行询问,不过城门守军已经调防,须得找有关人员查找当值记录才是。”
马汉道:“那有何难?总共就那么点厢兵,一问便知。”
苏锦摇头道:“怕是没那么容易,我们能想到这一点,冯敬尧运粮的时候岂会不知道这一点,或许空手而归也未可知,别忘了,那时候冯敬尧还不是阶下之囚,扬州大小官员还都在他掌控之下。”
马汉道:“但是城门守军是厢军驻守,爷不是说厢军中并无他的人么?他又怎么有本事让驻守的厢军闭嘴呢?”
苏锦皱眉想了想道:“那时候潘江和一千余名厢军跟着我在八公山下,城里的厢兵人手不够,说不定这正是冯敬尧的可乘之机。”
马汉张龙脑子里一片浆糊,他们不懂苏锦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有英明神武的公子爷在,两人倒也懒得多操心,于是岔开话题,喝酒吃肉;三人谈谈说说居然将两坛烈酒尽数喝干。
马汉和张龙只是微醺,苏锦可是受不住醉倒了,舌头也大了,眼睛也直了,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张龙忙搀扶住苏锦,道:“爷,我们送您去哪儿?衙门还是悦来客栈?”
苏锦迷迷糊糊尚未作答,马汉又一个巴掌甩上张龙的头骂道:“现成的地方,往哪送?爷这样子还能走么?”
说罢伸手朝客栈楼上指了指,做了个眼色。
张龙立马会意,两人扶着踉跄难行的苏锦一步步来到后面的客舍,敲了敲二楼的一间房门。
白牡丹和另一位叫红玫瑰的女子同住一舍,两人还没有入睡,正靠在床头聊天,猛听外边敲门声响,两名女子吓了一跳。
“姐姐,难道是楼下的那些官兵欲行不轨么?”红玫瑰小脸煞白,问道。
白牡丹想了想,给自己壮胆道:“应该不会,这些都是苏公子的手下,断然不至于胡来。”
“那半夜敲门,是何道理?”
白牡丹也无法回答,外边敲门声又起,白牡丹咬咬嘴唇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要真想闯进来,不开门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穿衣下床,来到门前,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就见人影一闪,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一个沉重的身体迎面扑在自己的身上,紧接着楼梯声响,显然是有人远去了。
白牡丹心里吓得蹦蹦乱跳,伸手将靠在肩头的人推开,借着烛火一看,不仅惊喜交加,那人闭目摇晃,双颊酡红,浓眉薄唇,一张白皙俊俏的脸庞,不是苏公子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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